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383)
她抽不出手来。
乌观鹭低下头,咬着自己的嘴皮,把嘴里的血腥和含在喉咙里那个称呼一并吐出来。
“……阿母。”
王氏并不是正妻。
和很多与她差不多的女人一样,她不太美丽,但也不至于到丑陋的地步,沉默柔顺,但柔顺里生不出让人怜爱的妩媚来。
她生了两个孩子,乌观鹭是年长那个,那时她还抱着接下来会有一个男孩出生的希望——一个男孩可以让她的处境好上很多,连带着自己这个已经长得半大的女儿,将来也会因为沾弟弟的光而有个好去处。
但第二个降生的乌如芸仍旧是女孩,她已经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当家里找到她,告诉她可以把乌观鹭送入峋阳王府时,王氏有过短暂的动摇。
妻妾太多的男子是不好相与的,王又尤为如此,她捧着乌观鹭,像是捧着一只毛羽未齐的鹦鹉,对面的人开着木匣子,要她把这只鸟儿放进去。
乌宗耀来劝她,他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是和长房的女儿一起充作双生子送去的,这是什么运气?这次不去,乌观鹭也不过是嫁作寻常的妾,或是给哪家的学生或是小官做妻子罢了,怎么能比得上带着正儿八经乌家女的身份入王府呢?
王氏相信了,她推着自己眼角带泪的女儿,把她塞上了轿子,直到那顶小轿远去,她才想起来自己没给女儿留个念想。
这之后就是乌观雁私奔未果,两姐妹双双被处死的消息传过来。
而现在她的女儿就坐在这里,身着文官的衣衫,生机勃勃地看着她。
王氏收紧了手臂,这个还年轻着的妇人把脸埋在女儿的肩膀上,抽噎着发着抖:“敏娘!敏娘!你怎么……你怎么不给阿母来信呢?阿母梦到你,天天梦到你……梦到你在山岗上,没有衣服,没有吃食……你怎么不给阿母来个信呢?”
乌观鹭仰着头,看着头顶的那一小片帐篷,半晌她才轻轻推了推王氏,让她直起身来。
“行军途中不便寄信,”她说,“所以没来得及。”
这完全是谎话了,但久居内院的母亲怎么会知道行军是什么样子的?
王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伸手仔细摸索乌观鹭的脸颊,口中喃喃地念着:“黑了,也瘦了……你们那个,那个……”
“大将军。”乌观鹭补充。
“大将军,”她很快地应声,“她待你好吗?她要你做什么?这个帐子这么冷,你夜里有厚被褥吗?……这里到处都是男子,你哪里有歇息的地方?”
很好。与其他文官一样管着庶务,有歇息的地方,这营中还有其他女官,我们住在一起。乌观鹭一五一十地答着,后背逐渐放松下来。
母亲脸上终于有一个模糊的笑容露出来,她伸手仔细地把乌观鹭的发丝归到耳后,眼睛里有些让人动容的光。
“阿母……”乌观鹭抓住她的手,想问一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妹妹又怎样。
但话并没说出来,另一个问句截断了它。
“你之后怎么办呢?”王氏问。
之后怎么办?
这是个没头没尾的问句,乌观鹭一时间被问得有些发懵。不怎么办,大将军要去打峋阳王,她就跟着,如果真的能够砍了他的头的话,之后大将军做什么,她都愿意效力。哪有什么怎么办呢?
王氏踌躇了一下,又向乌观鹭挨近了一点。
“敏娘,”她说,“你如今在这里是个说话有轻重的,若是此后那位大将军又提起了你堂兄的事情,你能不能为他说项说项?”
乌观鹭愣了一下,又开始向外抽自己的手。
王氏虽然在一方院子里生活了那么久,但这世上活着的人总是有自己的本事的,乌宗耀辨别不出那女将军脸上的表情,她却看得真切。人不发怒不是说没有怒气,她拿那刀一样的东西对着他的时候,那眼神是真真要杀了他的!王氏抓紧了女儿的手,不要她抽手:“敏娘,敏娘!是阿母求你了……”
乌观鹭挣脱不开,眼眶唰地一下红了。
“我如何能说项!”她含着眼泪瞪着眼前的妇人,“我这条命还是大将军救回来的,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叫大将军听我的?”
“若不是他乌宗耀,女儿如何能被送进了峋阳王府那个吃人的地方?阿母,女儿在那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杀人就如捏死只雀鸟一般!乌宗耀难道不知道吗?您还要我为他求情,您究竟是我的母亲,还是他的?”
王氏哽了一下,有些愧怍地低下头。
“是阿母没本事,阿母护不住你……但是敏娘啊,你堂兄是断不能出事的,为着你以后,他也不能有什么差错啊。”
乌观鹭气哽地看着她,王氏低头絮絮地说着:“虽然那位大将军是个女子,你也做了女官……但你左右看一看那大将军身边的人,我听这里的士兵说她身边的女官,数得上来一位长史是她的亲妹子,还有就是另一位女将军,是个武官,有所立身。”
“你堂兄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乌家的主支也就倒了,以后无论是谁得了天下,难道会用我们这些没家没户,没个依凭的女人吗?”
“没家没户的女子是下下等的,有家有势的男子女子们用不完,没家没势的年轻男子也高了一头哇,到那时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