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401)
怪物们懂得躲避这一切,他们灵活地躲闪,在走投无路时骤然投入红衣士兵身体中,修士扬起的法器僵在半空,他们不是杀生道者,手上沾上凡人的血无异于在下一场雷劫里给自己判死刑。
但他们不能杀,有人能杀。
从风浪中驶出的船队近了,白门人的头发湿漉漉的,不少人在登陆的同时拔出短刀割断了发髻。那是一个拼命的信号,不给对手任何能抓握纠缠的机会意味着他们决意近身死斗。
沉州军坚实地向前推进着阵线,已经成为牙将的贺白河和何翠子打了个照面,老将和小将顾不上互相点头致意就各自托付军队的侧翼。
站在何翠子身侧的周政像是只没有得到命令的猎犬一样兴奋得发抖。
“我预备扎到人堆里找死。”何翠子说。
“好啊!”周政很高兴地回。
“我保证……我保证……”
“你一根头发都不会被活人碰到!”
凡人何曾与修士并肩作战?
前者之间的战争后者不便插手,后者两人的争斗足以摧毁城镇。即使是平和的见面,也只会是前者对后者跪地叩拜或者小心招待。
但现在它就在这里发生!
推进的阵线吞没红衣士兵,白鳞军控弦士射倒移动靶,士兵们砍掉僵硬的红衣士兵的头颅,而更多人与护卫王成的军队战成一团。
何翠子已经离亲兵很远,她挥舞着手中双剑,一颗烧红的钢球投入水中一样投入军阵,周政绕行在她身边飞舞——像是一头有翅的护卫犬。
他当然没有在杀人,他只是在保护一个心性澄明的剑士,那些人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在大笑着呼喊不要靠过来吗?
剑修杀戮的本性不亚于杀生道者,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需要维系“道心”,他们不太害怕雷劫和天道,有人甚至给自己的佩剑取“斩凌霄”之类的名字,但他们害怕心魔。
只要他们不再如剑一样刚毅纯粹,只要有细小的模糊的裂痕出现在他们的心上,死期就来临了。
所以周政像个不开窍的疯子,所以他敏锐善战的同时却连活泛一下也不会,所以现在——只要他觉得他没杀人,他就是没杀人!
地上落满了头颅和残肢,血液积成小小的水洼,修士们的吟诵声被嘶吼悲鸣遮盖,而持灯的那些人仍旧静默地漂浮着。
他们的眼睛里没有血腥,没有死亡,只有手中空空的灯盏。整个队伍如同浮游生物一样慢慢舒展开,露出核心来。
玉成砾就站在那里。
她看起来更小了,马上就要从十五岁这条线上跌下去,头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披散着,衣摆在空气中水母一样颤动。
搞什么?嬴寒山想,她干了什么又给自己折了一截寿?
下一秒,她就知道了。
玉成砾以一种低沉的,完全与小孩子无关的声线开始吟诵,天地仿佛在几秒钟内为之寂静。
“魂兮离兮!予欲呼之!”
“呼之四方哉!卜之筮之!”周遭的修士们用同样的低声应和,手中的灯开始散出蓝色的火苗。
“辽兮极兮!予欲穷之!”
“穷之九天哉!蓍之祷之!”火焰具备了形状,这低沉的吟诵像是一只鼓槌敲打着天幕。
“师兄修未半而罹害,道未证而逢劫!予处百仞之上,幽篁之间,闻噩耗于耳,肝胆摧折,誓不罢此事!”
“——今白刃在握,誓戮贼以祭。请师兄前来相见!”
“请师伯前来相见!”“请师祖前来相见!”
呼喊声高亢起来,如同拔地而起的高塔,如同冲击苍天的海潮,灯火熠熠,四面被照亮得如同白昼,修士们的身躯在颤抖,但他们谁也没有放开手中的灯火。
这火焰萤虫一般升起来,汇聚在一起,形状不断颤抖,仿佛要组成一个更加清晰的形体,随着一声声的呼唤,这火焰向着王城飞去,而嬴寒山感到苌濯正在颤抖。
“父亲……”
他们在招魂,他们强行把一个不知道魂魄还完整不完整的修士从天地间呼唤出来,这甚至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意义——谁会让残魂去作战?
但每个人脸上都笃定着对自己行为的信念。
他们就是要这么做,他们就是要被害的同门看着他们报仇。
在天上的祝祷和地上的交战中,嬴寒山检查了一遍背上的落龙弓,用不属于苌濯那只手握紧了峨眉刺。
“我们走吧,”她说,“该去收账了。”
失去芬陀利华教护佑,又因为地动而被摧毁大多数防御工事的王城仿佛被敲开的贝壳,嬴寒山能轻易看到尽头宏伟的建筑。
比起府邸它更加像是一座小型的宫殿,只不过现在那些碧瓦朱甍都被地震带来的灰土蒙上一层黯淡。
她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峨眉刺,最胆大的士兵也没有胆量向着她这个丝毫不像是人的存在扑过来,她就像是热刀切入黄油般顺畅穿过交战的双方。
然后,有人拦住了她。
乜戈已经等在这里很久了。
在地动发生之前,在这一天开始之时他就站在这里等待这个时刻。
那个被称作“国师”的女人找到了他。现在她已经不用黑袍遮盖着自己了,乜戈仔细看着这个人面怪物,那张脸平平无奇,只有金色的眼睛稍微引人注意一点。
“这里要结束了。”她漫不经心地说,语气和嗓音很不匹配,“圣子背叛了神,割断祂的根系,很快神就会苏醒,然后弃此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