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415)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她分辨不清到底哪栋房子是哪栋,哪一部分是路,哪一部分是废墟,在地上的究竟是人还是坍塌的木梁。世界突然变得极为安静,滚动的雷云也有片刻失音,嬴寒山忘记落下去,忘记去和陈恪说一声什么,她就这样孤悬在天上。
这个高度不低,所有东西都只能看到大概,但杀生道动物一样的视力轻而易举补足了她看不到的。
她看到坍塌的铺面,看到被砍碎的门,门后两个人形靠在一起,保持着双手交握的动作,没有烧尽的衣物和皮肤萎缩在一处,她认不出他们是谁,她不想认出他们是谁。
从东向到西向的街道上,那些躯体就更完整一点,他们没有被火焰波及,保持着奔跑或者挡住面孔的姿势,断裂的兵器,死去的马,士兵们堆叠在平民身上,两边的墙成为暗褐色。
在裴纪堂升职后重新修整过一次的府衙还保持着大概的形状,大门敞着,看不到里面。再向后就是杜泽的家,他家院子里那棵树已经长得很高了,第一次见他之后,他在那棵树下喝豆汤,林孖在院子里罚跪砖。那之后杜车前躲在树边的篱笆里练剑,杜雪仔站在门前叫阿耶。
这里到底是哪里?
赢寒山又看到了自己,她看到穿着灰色宽袍大袖的自己,挂着一顶斗笠从城门走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些人站起来,叫卖点心和杂货。
有人拉住她的手,说寒山先生我想请教您个事,说神医啊我头痛,衙役们站直了,走过去时谁喊了一声“壮士!”,于是所有人一起笑起来。
那个刚刚从终南之南下来的女修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
这个已经在尘世浸染四年的女将悬挂在了无生息的城上。
“这是哪里?”嬴寒山听到自己问。
雷劫的第一道雷劈落下来。
她几乎是被拍在地上,延宕了太久的雷劫加上累积在她身上的杀生业障,凿子一样把嬴寒山凿进地里。
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好像有点耳鸣,周围的声音一起消失,只有骨裂声清晰可闻。
第二道雷撕裂耳鸣,血从嬴寒山的口中溢出来,她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有红色。
那确实是很多,很多红色。
随着雷声鸣响,整个淡河城好像短暂地活了过来,渗入土地的鲜血再次涌出,完整的躯体上血痕蛇一样汇聚,它们汇集成一股潺潺的血泉,涌动着笼罩了她。
这座城每一个人都为她而死,他们的血也将成为以血化生的力量。
嬴寒山终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靠近她的尸体开始枯槁,而以血化生的线条从她身上生发,贪婪地吮吸着身边每一个人。
停下,她喃喃着,不要,停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哀求还是在尖叫,头脑在这一刻迟缓得不可思议。
在赢寒山手边很近的地方是个年轻女孩,她好像记得这张脸,是谁来着?是叫什么来着?她身上没有刀伤,只是胸口凹陷下去一块,半睁着眼睛似乎还在呼吸。
嬴寒山抓住她的手,抱住她,那些青紫色的线条就雀跃地刺进这具身体,没有血色的脸干瘪下去,女孩的身体干枯挛缩起来,嬴寒山感到一阵饮下热汤的暖意。
她几乎立刻开始呕吐。
雷声,到底有多少雷声她已经辨别不出来,苌濯的花枝从她肩膀上伸展而出,又被天雷劈碎。
天道不认为这里的罪恶属于别人,既然他们死了,既然他们的死亡与你有关,那就算作你杀了他们!
反正,此刻吮吸着他们血的,不也是你吗?
寒山,醒醒。苌濯在低低地叫她,声音被雷声切割得破碎支离,嬴寒山半跪在地上,血滴滴答答地从衣衫边缘落下,又被下一次落雷蒸发。
环绕着她的血池开始缩小,整座城池汇集给她的血液被消耗殆尽,断裂数次又接上数次的骨头在躯体里歪斜,而嬴寒山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很轻。
很轻,很轻,从脖颈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拎起,从跪地的那个女修身上脱离,从血池和铸成血池的无数躯体上脱离,一直飞向黑暗的云层中。
“宿主,”嬴寒山最后听到的是这个声音,“您必须睁开眼睛,您不再呼吸了。”
睁开眼睛。嬴寒山迟滞地思考着。
……不,我不想醒来。
第206章 请归凡尘
嬴寒山摇晃了一下,一片羽毛或者树叶被吹到她脸上,她伸手把它摸下来,看到自己毛绒绒的衣袖。
有人骑着共享单车从她身边经过。
这是马路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刚刚从绿灯变成红灯。
好像有一场冗长的梦境刚刚从她身上蒸发,抑或是她经历了几分钟的低血糖。嬴寒山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沉重得难以忍受,颈椎钝痛,后背僵硬,灵魂飘在头顶。
她好像是在……回家的路上。
红灯好长。灯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人不停地蠕动,被圈在圆形里前进不了分毫,她盯着它出神,感觉后背被谁拍了一下。
“嬴寒山?”
她回过头,站在身后的两个人面目模糊,涂着口红的嘴唇在笑。
“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了。”
这是谁?嬴寒山用力地眨眼睛,她想不起来,那两张脸模糊不清,音调也陌生。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办公室的走廊?食堂洗手的水槽边?她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