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482)
“刺史,阅后便利时焚。”
“喏。”
嬴寒山面不改色,好像那封信上写的是“您今天吃了点嘛”,身边士兵在主将脸上看不出端倪,也就纷纷低下头去。
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不,苌濯知道,那位骑着淡灰色洒青马的军师正向她看过来,她胸中心脏反常的搏动牵动了他。嬴寒山抬头,正对上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她对他眨眨眼,做了个口型。
没事,之后说。她说。
苌濯温顺地移开目光,嬴寒山扭回头空咽一口,压下自己不稳的呼吸。
那封信上只写了一件事。
第五煜在飞甍关。
短短几个字像是一道雷,炸得嬴寒山一口气哽在喉咙,血从四肢百骸冲向头顶。她攥紧马缰,让手甲陷入皮肉轻微的刺痛唤回心绪。
仇人就在前方,就在这次行军的终点,只要这个消息被传出去,不用军曹催促,士兵们自己就会铆足劲冲到关下。这不是一次普通的作战,这是切切实实的复仇,有什么能比这个消息更激励军心的呢?
但她不能在行进途中说。
第五煜在那道山关里是件反常的事情,之前的游击战就不是正儿八经打的战役,这道山关也不是什么决定生死存亡的关卡,他作为最高指挥者没必要留在这里。
在出发之前的会议上所有人就达成了共识,如果不能找到突破口快速夺取关隘,那在这里耗费的时间可能会非常惊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前面不是一个能靠哀兵的气势猛冲下来的关卡,那在半路激发士气就是无意义的浪费。
第五煜应该知道这一点。嬴寒山想,所以他不在乎送一些袭扰的人出来放消息。
这甚至算不上一个计谋,只是对手过招时的点头致意罢了。
传令兵飞驰至后队,那个接过这封信的人取出内里,看了一眼,如嬴寒山一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折起它,收进了袖子里。
满山的野桐开始生出小叶了。
只有掌心大的幼叶一面黄绿,一面银白,风吹过时唰啦啦地响,像骤落了一山的雪,惊起了满谷的白蝶。日光照在这一山的银白上,映得飞甍关也照人眼睛的白。
从沉州出发的军队两日前就已经压到关下,林孖从蒿城率军与裴纪堂嬴寒山会合,作为先头部队直插北方,淡河出来的沉州军紧随其后,浩浩荡荡首尾不见。
白的,到处都是白的,关墙的石头是浅色的岩石,关外的树木是白背的桐树,兵戈反射着冷冷的光辉,照亮士兵们的面孔。
嬴寒山也没把第五煜就在这里的消息瞒太久,在抵达关下的前一天,她开了个短会,和裴纪堂一起把这件事知会给决策层其他人。然后在第二天,她亲自告知了整个淡河军。
嬴寒山从来不爱说场面话,几次出征前的动员演讲都很平易近人。但这一次她站上军中校场高处时,却完全换了一副神态。
东风猎猎,翻卷着高台上的嬴字旗帜,绣在黑地上的虎纹一瞬间有了魂魄,咆哮着游走奔腾。
嬴寒山站在旗帜下,手指远处的高关。
淡河诸儿女,我且问汝等,我淡河百姓为工,为农,为商,为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曾有暗害他乡之人,谋夺不义之财?
“不曾!不曾!”
沉州诸兵士,我且问汝等,我沉州军为兵,为吏,为将,可曾有掳人妻女,焚人物舍,赤人城池?
“不曾!不曾!”
“淡河元元之民,沉州仁义之师,何以遭此大劫——!正因此蝇营狗苟,口蜜腹剑之徒!”
“昔日其如丧家之犬,前来淡河祈一落脚之地。五年以来淡河待其如乡邻,何知其阴狡凶恶,不知感念。同袍杜泽,闻融敦厚,为其戮于道上,弃身首于府衙;幼女牙牙,闻父惨死,哀而再不能语!东门乡老,南城稚子,焚尸积骸,使我沉州军今日缟素!”
有早已准备好东西的军吏开始发放白布,不大,细长的一条,捆扎在手臂或者额头上都很合适。军士们沉默地接过它,有人嘴角颤抖,但没有人哭泣。
李烝双手递上白布,她把它缠上自己的小臂,振臂高呼:“今日得报,贼正在此关中!必以贼子之血赤此缚,以奠乡老!”
“必以贼子之血赤此缚,以奠乡老!”海潮一般的声音呼啸而起。
“为将军陷阵!”
在这样沸腾的呼啸中,嬴寒山头脑里的声音冷得像是一层薄冰。
“宿主此刻并不像是表现的那样愤怒。”系统说,“篇幅不长但技巧性的演说。”
“制造道德高地,共情,煽动,我以为你不会这种东西。”
“你觉得我不愤怒吗。”嬴寒山漠然地回。
“愤怒到了极点的人只会像是口哑者一样啊啊地喊叫,”它说,“你没有‘那么’愤怒,你已经把它反刍成为你的素材,你推动棋子的手杖。系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系统在夸奖你。”
“你做得很好,宿主。即使你无知无觉,你仍旧走到这一步。
哀兵必胜,但前提是对方要出来打。
沉州军到城墙外来了两天,叫阵也叫了两天,里面死活不应。其实叫阵也骂不出什么东西来,骂第五煜的爹不行,僭越,骂第五煜的祖宗不行,大不敬,骂第五煜烧杀抢掠不行,给自家人伤口上撒盐,骂到最后嬴寒山开始认真思考能不能骂他是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