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507)
事情得认真做,不能出任何岔子。
但有人给她找碴。
找茬的人不是军中那些唯恐下巴碰到衣领,会半垂着眼睛用眼珠指指点点她的文吏,在她拎着峋阳王的头颅,满身鲜血地从殿中走出之后,他们突然变得恭敬了。
找碴的也不是知道她底细的世家,他们客客气气地叫她乌主事,乌守官,好像他们从来就如此尊重她。
找茬的是她娘。
乌观鹭扪心自问不是个绝情的人,她说是不再见王氏,但也没真到了不管她的地步。
王氏半生都被养在院子里,手心朝上地乞食,现在贸然断绝她一切供给,就是要逼她带着乌如芸露宿街头然后饿死。
她把自己的俸禄分出三分之一给她们,为她在自己附近安排了一个住处,属官知道这是她阿母,想来也不会为难她。
但王氏好像觉得不太够。
不,不是给她的不够,王氏可以要得更少一点。是给乌廷芝的不太够。
乌观鹭顶着春天里细密的雨雾回到府衙,还没来得及抖一抖蓑衣上的雨水,就看到一道被雨淋透的影子站在那里。王氏身上的草雨披是旧的,挡不住水,脸色冻得比身上的衣服更白。
她畏畏缩缩地站在台阶下,仰着脸,有些可怜地看着自己穿官衣的女儿。
“……”乌观鹭紧了紧自己攥着蓑衣的手,有一股气郁在她胸口,最后还是随着叹息被吐出去。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她说,“门房不让你进来吗。进来吧。”
屋里生起火来,乌观鹭拿自己的衣服去给王氏换,替她散开头发擦干。
王氏很温顺地坐在熏笼边,闭着眼睛,脸颊随着乌观鹭梳头的动作一点一点。
在过去的很多个夏夜里,乌观鹭洗沐完之后,她的母亲就是这样在熏笼边梳理她的头发,她的手总是那么轻,恐怕拽去女儿一根青丝。
现在梳头的人与被梳头的人换过来了,乌观鹭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觉得母亲像个稚子。
“住处那边怎么样?”乌观鹭问,“如果漏雨,要及时说。”
王氏睁开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笑,那个笑有些底气不足的谄媚,好像一点火星落在乌观鹭的鼻梁上。她偏过头去,没有直视母亲的脸。
她记得,她记得母亲是常常对她那个父亲这么笑的。
“嗳,不漏雨,”王氏没有察觉到她神色里的不快,她小心翼翼地说,“敏娘,怎么雨天还出门……当差要雨天出门吗?回来喝了姜水吗?”
“喝了,我叫灶上给你备下了。”
王氏把头靠在乌观鹭手上,她的手就停下,两个人在蒸着熏方的熏笼边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年轻的主事感觉到母亲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
“我的女儿做官了……”她小声嘟哝着,“我的敏娘……”
王氏是对军中的职位没有概念的,但不打仗的官她是有概念的。她知道乌观鹭现在就像那些贵人一样坐在明堂上,所有人都要对她低下头去。
隐隐地,王氏心里翻腾出一股别样的欣喜来,她是没有儿子——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如今难道不是乌家最有头有脸的人吗?
乌观鹭没有说话,她轻轻地揉着王氏的眉心,脑袋里在想另一件事情。
她妹妹也有十来岁了,以前在家里开过蒙,字也写得还好,等这次大将军来臧州,乌观鹭预备问问大将军学堂的事情。
她不想乌如芸就留在院子里,学习刺绣女红,学习矜持地笑与款款地行,乌观鹭有种预感,一股将要把一切翻个的力量将要靠近了。
她有幸被这股力量裹挟,她不希望如芸被它抛弃。
但是上学,上学的话……
乌观鹭没能继续想下去,王氏拽着她的衣袖,喏喏地开口:“敏娘,阿母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求你。”
她的太阳穴跳了一下:“我去给你拿姜水来。”
“不用喝,”王氏赶忙摇头,攥住了她的袖子,“敏娘,你听阿母说……”
“阿母想了,之前是阿母错了,阿母没有用,保护不了女儿,但敏娘是好样的,你能护住自己了。以后阿母再不说要你嫁给哪个人了,好不好?”
她的手指在乌观鹭的掌心里轻微颤动着,乌观鹭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对阿母太严厉了。不管怎样,是她生下自己,是她在乌宅里把她长养成少女……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她只是没有见过另外一个世道,没有那种“不过如此”的感觉,曾经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大将军又何曾苛责过她呢?她应该给……
“但是,阿母毕竟想着,你一个人以后年岁渐长,若是没有一个孩子能照顾你……那怎么办呢。阿母有你,有小芸,你不寻个好人出嫁的话,至少有个儿子也是依靠。”
“廷芝现在爷也没了,娘也没了,我想着……把他过继给……”
……应该给自己一嘴巴。乌观鹭想。
她用力甩开了王氏的手,扭头急冲冲地向着廊下走过去。站在那里的仆役们惊讶地看着主事披着一件常服跑出来,几乎要两步栽进雨里。
乌观鹭看着他们,他们看着她。
“姜水呢!拿姜水!要烧干了!”她咬牙切齿地说。
入春之后,雨水渐渐多起来。虽然春雨酥润,但淋过雨后,用苏子叶和姜煮一碗茶喝了还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