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02)
“敕封臧沉二州刺史裴纪堂为文定侯,并领持节都督,朝中赐金百镒,车十二乘,符节华盖……”
嘈杂,视线,白日下扬起的烟尘,裴纪堂眨眼,再眨眼,这些喧闹忽然安静下去,晃动的人影熄灭下去。他忽然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视野中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嬴鸦鸦被外面的嘈杂引了出来,她站在门前,苍白地盯着朱漆的箱子,皮毛美丽的骏马。
那双眼睛眨了一眨,没有任何情感地垂下去。
求你,裴纪堂想,至少看一眼我。只要你看一眼我,我就跑过去向你解释,我能告诉你这一切并非我……
她转身折回了门里,没看他一眼。
嘈杂轰然而起。
裴纪堂闭上眼,感到一阵脱力,他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可能有五息,可能有十息,然后,他慢慢抬起手,召来了自己的一个亲信。
“请海石花来见……”他卡住,生生修改了措辞,“不,我去见海……”
也不对,这句话在喉头滚了几圈,最后变成长长的叹息。
“为我向海将军带一句话。”他说,“至少在这一刻,至少为了寒山。”
“稳住白鳞军。”
夜色浓得像是酒。
被封在瓷坛子里的酒,在地下埋了多年之后就会变成近乎于黑的琥珀色,饮一口可长醉十日不醒。
今天傍晚时乌兰古部那些年轻的骑手们忽然去了附近的营地,为那里的守军送去了酒。战事已经结束,冬天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淡河潮冷,谁都不会拒绝一碗温热了的暖身酒。
到夜里守夜的士兵就分外迷糊点,不守夜的就睡得分外沉些,谁也没有留意乌骑军喂饱了马匹,趁着夜色穿过营地,举军出奔。
海石花带人追上去时,乌骑军大部队已经快要到乌兰古部的暂居地。
那些老人和孩子们都没有入睡,他们把板车推到营地前,举着火把组成一道阵线。刚刚停下的马身上沾着露水,被奔跑带起来的热气蒸成一层白雾,女骑士们的手按在刀上,但一时没有拔出来。
图卢催动马匹,稍微从身边人中走出来一点,走向迎面而来的白鳞军追兵。
“海石花。”她叫了一声。
海石花穿着全套的甲,不像是仓促听到消息,月光照在她身上,一层淡淡的白色,和图卢耳朵上的金饰交相辉映。海石花对她一颔首,从马上跳下来了。
图卢也下了马。
“你们去哪?”海石花问。
“回草原啊,”图卢轻快地说,“乌兰古部宣誓效劳的那个人不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这是哗变,是出走,是背叛,可对草原上的白狼女儿们来说,这不过是又一次迁徙。那个我们追随的人不在了,有人吮吸着她的血登上高处,所以我们离开。
在这里我们交到了朋友,所以我们离开时留下了酒,而非鲜血和死亡。
海石花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不能就这么走。已经是冬天,你们要冒雪回草原吗?当初你对大将军说是为了部族来到这里,难道你要带她们回险境去?”
图卢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不想的!”
“我不想在冬天回到草原,大白灾连白狼神的眼睛也会被遮盖——”
“但是,但是!如果你要乌兰古部认一个男主人,我们才是真的在这里死尽!”
这一声落下,有唰啦啦的刀兵声自四野响起。“海将军!”黑暗中传来急促的马蹄与呼喊,燕字营的旗帜骤然划破黑夜。沉州军也追上来了,骑兵们在勒马的瞬间亮出手中弓箭。乌兰古部随即拔刀出鞘,躲在车后的孩子们张开弓。
“乌骑军放下武器!”燕字营里传来警告声,“你们这是哗变!”
“燕字营放下武器!”这一声却来自于海石花。
就在这一瞬间,白鳞军忽然转向,跟着海石花身边的林孖急促地用白门话喊了两句什么,白鳞军控弦士们骤然张弓,对准的却是同行的燕字营。兵甲的碰撞声,弓弦扭紧的吱吱声,惊呼,喝问,一时间将天幕都点得沸起来。
“林将军!”这一声来自赵一石,他推开身边警备的亲兵,惊诧地看向始作俑者,火光晃动,在林孖被火把照亮的脸上落下影子。
“对唔住啦,头家系好,但姨妈不在嘛,这里海阿妹说了算。”林孖满不在乎地歪了一下头,“海阿妹要和乌骑谈,就让她谈,里们要插手,那白门人算起来,也不系淡河的兵嘛。”
三方都拔出武器,每一方都指着意料之外的人,图卢皱眉看向燕字营,又看向海石花。
“我们想走,是因为我们是草原上的人。你怎么回事?”
“我是大将军的人。”海石花说。
“大将军给了我旗子,大将军说以后我也作将军,不作炮灰死在岸上,不作没有名字的鬼。她应了我,果然就做到了,所以这一世,我只认大将军一个。”
“裴纪堂,我是不认的。”
那个用海作姓氏的女人看着眼前的图卢·乌兰古,她们的眼睛里有同样的火光,海的孩子和草原的孩子各不相同,但这一刻双方的眼神出奇地相似。
“但我不能放你走。”她说。
“大将军没有死,大将军只是找不见了。总有一日她会回来。”
“你走,沉州军和白鳞军的军心也会散,这个时候人心散了就聚拢不起来。北边会打过来,朝廷也会打过来。待大将军回来,她守着的这片地方就什么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