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11)
所以拿披甲的战马们踏踏入城时,城门吏也格外放松一些。
但放松不代表要放来历不明的人进来。
执勤的那小吏掀开眼皮看了看眼前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人古怪,他披着一身长外披,看不见衣着,上端帽檐垂得很低,几乎挡住了脸。偏偏下端从阴影中露出的半截面孔线条精巧得不同寻常,漂亮得让人看不出男女。
这样一个大冷天从外面进城的人,一没有同行者,二没有车马,又长着这样的好皮相,十有八九是个逃奴。
“你站下,”他说,“叫什么?从哪里来?做什么的?”
那个身影轻轻晃了一下,抬起头来。外披的阴影下骤然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好像夜里突然向水中投下一颗夜明珠,整池水都泛起闪光的涟漪。
城门吏一时被这面孔惊得口不能言,他却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自南来,寻人至此。”他说。
“她的眼睛,是金色的,你有没有见过她?”
第298章 赠卿花
南边下雪了。
可能今年的天没那么恶,又可能是大家已经很习惯应对暴雪后的各种意外状况,落下的几场雪都没成灾。
驻守臧州的治中从事崔蕴灵穿着一件半旧的棉袍子,一边的袖子用带子扎了起来避免漏风。屋里燃着碳,但窗户为了通风开了条缝,湿冷的风就直向里面钻。
他的属官都在这屋里站不住,几个人劝他给窗户加一层密实的纱,既挡风又透气,他一概笑而不答。
屋里冷一点挺好的,他想,既能醒神,又避免来议事的人说太多废话。
至于他自己冷不冷……自从青城那一役后他醒过来,看着自己从手肘以下没了的左臂呆坐了三日,又去崔骋的坟前呆了一日后,冷暖这些无关紧要的感觉就从崔蕴灵身上淡去了。
倒不是因为悲哀和恐惧让他变得迟钝了,崔蕴灵的感受仍旧敏锐,仍旧能感受到那团蒸腾在他胸腔和骨骼里的火焰。
治中从事!他现在是治中从事了,与别驾职权只差一点的二把手。为了这个位置,用上怎样的代价都不算过分。
他好像一个跋涉至精疲力竭,杀死了马匹,吃掉了同行者尸骨的旅人,终于在终点看到为他准备的宴席。不论他在往喉咙里塞那些珍馐时如何嚎啕大哭,他只会对人说他是噎到了。
去日不提,去日不提吧。
他把臧州各地报上来的备灾和粮储整理成一份,放在桌角。秋收后臧州和沉州一起查了一次粮,这次再查的和上次的偏差不太大,手底下人知道头顶上的人清醒,那粮仓就不会随随便便在盘查前失火。
收拾起这些东西来,前几日送来的信就又露到他眼前。
崔蕴灵已经看过这封从沉州寄来的信了,但一眼瞥到,他还是拿出来又读了一次。
信里的字很少,事不小,裴纪堂被封文定侯,以持节都督的身份领臧沉文武事宜,嬴鸦鸦代嬴寒山讨逆平叛大将军一职,与持节都督职权相等。
读几次他就庆幸几次,庆幸自己当初选了裴纪堂而不是嬴寒山。最初不过是一点“裴”比“嬴”更适合的直觉,最后却变成了押宝至关重要的一次掷骰。
但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
沉州州府的士兵从与峋阳王作战开始就一直处于消耗状态,参军淳于顾的叛变又给沉州守军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再加上现在相当一部分的士兵被陈恪借调去安抚平定新占领的土地,现在裴纪堂手中可以说是真没有兵,大部分作战力量都在原本属于嬴寒山的白鳞军和骑兵上。
嬴寒山并不是一个非常擅长政治的人,她的力量来自于她近乎于神迹的从无败绩和个人魅力,裴纪堂擅长政治,但他总喜欢假装自己不擅长。
两个人含含糊糊地推着臧沉这个已经分成两半的车往前走,直到一方突然消失,它必然面临分裂。
万幸的是嬴鸦鸦止住了这次分裂,她明明不是武将,却硬接过嬴寒山的位置,把快翻的车推正了。但推正以后呢?
以后是会裴纪堂稳坐大营,南面而王吗?
难说,如果现在这种和平一直持续下去,嬴寒山永远不回来,那迟早有一天这些军队会被裴纪堂慢慢地收进手里,然后天下人突然醒悟,皇帝姓裴好像比姓第五写起来更省墨。
但如果嬴寒山回来了呢?裴纪堂肯不肯把拿到手里的东西原样交回去,满怀着跟裴纪堂做从龙臣希望的人肯不肯善罢甘休?他这个押宝押了裴纪堂的人又要怎么活?
哎呀……
崔蕴灵从笔架上拾出一支毛笔,开始写贺表,先祝颂裴纪堂贵极人臣,再祝颂嬴鸦鸦封大将军一职,写完一张他把毛笔投进笔洗里,又挑了一支小的笔,这次他的信是写给嬴鸦鸦的。
不管怎么说嬴鸦鸦是第一个提携他的人,多给她写一封信也合乎常理,他尽可能克制地把套话走了一遍,然后在信末加上自己的真实想法——
——姐,你听我说,我还是你的狗……猫,喵~
不管最后是谁上位,嬴鸦鸦都能两边沾光,他只要抱紧嬴鸦鸦的大腿,那就可以随时做墙头草。
崔蕴灵把信封好,打了个喷嚏,抬头去看,炭火好像已经熄灭了。
侍从给炭盆里加了新的炭火。
鱼其微穿着一身小吏的青衣,外面套的半臂镶着一圈兔腹毛,整个人没有胭脂眉黛,却有种清淡优雅的光彩。她温顺地低垂着头,拢着袖子为乌观鹭研墨。从刚刚开始乌观鹭就一直在写贺表,她找不出个时机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