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12)
终于等到乌观鹭放下笔,她把那支毛笔洗干净,斟酌地叫了一声恩师。乌观鹭笑一笑抬起头,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
“其微这两天没有睡好?”
鱼其微愣了愣,下意识用手擦脸,又意识到乌观鹭不是看她眼底脂粉花了才这么问,就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
“学生浮躁。”她喏喏地认错。
从嬴寒山失踪以来,鱼其微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前几日沉州偶然传来的风吹草动让她的不安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有人说朝廷封裴纪堂为文定侯之后,沉州的乌骑军爆发了一次小型的内乱,虽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但空穴来风,必非生造。
她的老师乌观鹭名义上是臧州文官序列,仅次于刺史的别驾,但从过往经历来说一直是嬴寒山的属官,如果文武两边的冲突升级,乌观鹭在文官这里履历不纯,在武官那边格格不入,会落入尴尬而危险的境地。
小姑娘能想明白这件事,但想不明白怎么解决这件事,一来二去就给自己养出来一对熊猫眼,存了心思来问老师,却只看到老师写贺表,不说话。
“你这个年纪,遇到的事情少,不安也是不怪的。”乌观鹭把贺表晾干,装起,开始写第二封信,“说说有什么让你睡不着的?”
“学生听闻,沉州有异动,担忧时局……”
哦,乌观鹭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打起来了吗?”
“没有……但是……”
“没有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她敲敲贺表,仍不抬头,“这是写给文定侯和新的大将军的,嬴长史暂代了讨逆平叛大将军的位置,两边一时半会不会有大冲突。”
鱼其微欲言又止地看着乌观鹭,她的老师不年长她很多,她却觉得她仿佛一潭日光透不到底的水,那之中涌动着与“聪明”“善谋”不太相同的东西,这个离家不久的孩子还不太清楚这是什么。
她犹豫,再犹豫,还是向着这潭水伸出一根手指。
“恩师,”她小心地问,“嬴长史是文官,纵然她有大将军之妹的身份,可她一定能辖制手下的军队吗?纵使能,文定侯与她,不起龃龉……?”
这是非常私密的话题,不会出现在上下级之间,只会出现在母女或者师徒之间。
乌观鹭放下笔,摇头失笑。
“嬴长史当然辖制不了手下的军队,”她说,“讨逆平叛大将军,本来也不该是她来代。”
嬴寒山之下,从军时间最长,地位最高,最熟悉军务的那个人是谁?
毫无疑问,白鳞军主将海石花。
嬴寒山失踪之后,按道理这个位置应该落在海石花肩膀上。裴纪堂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但凡他说不字,都会激起不可挽回的冲突。
但这个位置就是没落给海石花。
“我们的大将军,是个与你我都不同的人。”她说,“人情可靠也不可靠,不可靠在多数人不会被它限制,可靠在用人情筛选出来的人,会被人情债牢牢地锁住。大将军或许不懂得这一点,但她是这么做的。”
“白鳞军欠她人情,乌骑军欠她人情,沉州臧州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欠她的。因为欠她,所以只要她不是真的死了,这个地方就永远留着她的一些影子。”
“现在这个影子附着在嬴长史身上。”
海石花忍着,乌骑军忍着,文武两边都忍着。因为欠了情,所以乌骑军没有走,海石花自愿把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让出来,裴纪堂伏低做小,所有人都对待一个空缺如对待一个生者。
我学不来。乌观鹭轻声喃喃着,或许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学大将军。
“所以,不是嬴长史辖制军队,而是大将军留下的影子在辖制军队。”
“至于文定侯是否会与嬴长史起龃龉,一则他也与大将军有旧,二则……”乌观鹭有些微妙地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鱼其微的额头,“二则什么,其微来猜。”
鱼其微想了一会,抬头愣住:“他们……”
乌观鹭垂下眼,点了点头:“他们是相配的,但是这路不好走。在大将军回来之前,这件事绝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写完了第二封信,封起来瞥一眼鱼其微,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如芸师姑在沉州有些时日了,学生想去问候,恩师有什么话要学生传递,学生敬领。”
那两封信被放在她手里,乌观鹭颔首:“去吧,在那里待一些时日也无妨。”
鱼其微收起信,想要告退,犹豫一下还是停住步伐。
“老师,学生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希望大将军回来吗?”
她感到有影子在靠近自己,乌观鹭不声不响地走过来,轻轻托起她的脸颊。
“其微,”她说,“永远记得,你可以是小吏,是郡守,是刺史,是王侯。”
“但在这些之前,你我都是女子。”
“有些人不在,你就没有任何机会。”
贺表在几天之间淹没了嬴鸦鸦和裴纪堂的书桌。
虽然代着讨逆平叛大将军的官职,但嬴鸦鸦不常去军帐,日常还是与裴纪堂一起处理文书,只不过从上下首成了相对。
没太多好处,成了相对更容易彼此牵连,她一个不小心碰翻桌上的文件,被砸个满头满脸,裴纪堂急急起身要去扶,不小心碰倒自己的,也被砸个满身,两个人坐在文书堆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视间看到对方的狼狈相,会突然忍不住一齐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