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13)
“你的发冠都被打下来了。”嬴鸦鸦仰在那一堆包装得漂漂亮亮的贺表里,指着他头顶歪了的玉冠。裴纪堂煞有介事地把它拆下来,在手里掂量一下。
“当了吧!”他说,“裴某人这就出去当了,给大家把这月的俸禄先结了。”
然后笑着笑着嬴鸦鸦就不笑了,她蹒跚地站起来,想起当初穷得要当发冠是什么时候。那是淡河旧人们都在的日子,白日那样长,暖和的日子那样久,虽然一直有战事,但好像永远不能改变什么。
于是她默然无声地扶着桌子,回到它之后去了。
裴纪堂总能察觉到她心绪的改变,他从不对这突然变化的瞬间做任何反应,好像它不存在一样。他只是尽力地把她笑的时间延长得再久一点,她交予他看的文书还回来时偶然会夹一枚压花,一幅小画,画上画着梅枝和乌鸦。
嬴鸦鸦想起这是之前她在他画上乱涂换了水仙那一副的翻版,他画花进步得很快,画乌鸦却画得比她差点,嬴鸦鸦左看右看,只觉得他画得不像小乌鸦,像小乌眼儿鸡。
于是第二天给裴纪堂的文书里就也多一张小画,画一只白毛的土松,被树上乌鸦叨秃了毛。
裴纪堂收下,再还她一对水仙压花。
同坐一堂下的好处还是有的。
当贺表零零散散快要上完之后,嬴鸦鸦与裴纪堂同时接了一份文书,这里面是沉州这些年养兵马的支出,在里面有一块位置用笔墨标注了出来。
那是原本由杜泽负责的,沉州州府兵养兵的开支。
上书的是刘承业,那次小型科举被选拔上来的魁首。在几次人事调动之后,他上升到了功曹史的位置,沉州州郡编制合一,他本来应该算是裴纪堂的佐官,又因为嬴鸦鸦超格,他现在隶属于作为长史的嬴鸦鸦。
“沉州司马战殁后,府兵编制不齐,下官所奏是这几年来沉州财政收支,欲请示刺史与大将军,是否补足沉州府军编制?”
这是个是或者否的问题,但几乎同时,裴纪堂和嬴鸦鸦回了个“此事再议”。
YESORNO?OR!
“府兵应当补齐,”刘承业前脚刚走,嬴鸦鸦就把桌面清理出一处空地开始算账,“总不能让编制零碎着,杜司马走后,沉州军真正隶属于官府的军队越来越少了。”
裴纪堂坐在桌前看她,稍稍失笑:“鸦鸦觉得最近会起战事吗?”
会吗?不会。北边的铁骑在提防天孤人南下,朝廷已经封侯,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兴兵戈,至少到明年春耕,不会有任何战事发生。
“既然不会,那这笔钱为什么不拿来治理民生呢?尚有水利未通,百姓的耕种也需要投入,实在不用在这个时候募军。”
“杜司马走了,还有一个杜司马,”嬴鸦鸦敲敲桌面,“车前年纪虽然小,但也不该做个白身司马?”
“陈恪那边还有些兵,把杜车前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然后,两个人都突兀地安静了几秒。
“你故意的。”嬴鸦鸦小声说。
“什么?”
“你故意不说的,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白鳞军中拆人出来补足沉州军,”她的声音闷闷的,有点咕噜咕噜的调子,“白鳞军并不全是白门人,在此前双方合战时,有一部分沉州军曾经并入白鳞军之中,现在如果非得要拆……也拆得出来。你知道。”
我知道。裴纪堂笑了笑。
“但为何要做呢。如果我这么做,是把你置于何地呢?”
“……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
她抬起头来,看到眼前人微微弯起的眼睛,一瞬间他一点也不像是一位裴姓子,一位公侯,他回到了淡河某个遥远的下午,被羊吃掉半个袖子,狼狈地整理衬里时看到她,有些羞赧地眉眼弯弯。
“如果有一天,沉州有难,”他说,“白鳞军难道会弃沉州不顾吗?”
如果有一天,我身陷绝地,你亦不会袖手旁观。
我知道的,鸦鸦。
第299章 尔是何人
嬴鸦鸦仰起头,对上裴纪堂的眼睛。
他在说公事,他在说淡河说白鳞军说沉州说文武的未来,每一个词都公事公办得无可挑剔。
但他的眼睛里只盛着眼前的人,再没有分毫其余事物能落脚。
她的目光只是和他一触,就像伸手抓了一块烧红的鹅卵石,迅速丢开,迅速低头。
“不是说过了嘛,”她含糊地说,“不会打起来。”
嗯嗯。裴纪堂应声,也不再说,只是这么看着她。
“真不补齐府兵吗?”
——为了你的安全,为了你保护自身的力量,你真的不考虑这件事吗?
“不是说不会打起来吗?”
——我的安全在你手里,我的力量在你手里,我还需要考虑什么呢?
风吹动着窗纸,好像吹着一面小幡,唰啦唰啦地动。
接下来要说什么来着?嬴鸦鸦忽然有点忘词了。对了,除了拆解白鳞军,除了现在开始新一轮征兵,应该还有其他的方式能解决现在这个编制破碎的情况,是……
“鸦鸦。”
他叫她,于是她又忘词了。
“什么?”
“我有些别的事。”
她愣住,那枚被丢出去的鹅卵石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或许是一堆故纸,或许是一捧枯草,它生出烟气,燃起簌簌的火苗。
她是没看到烟也没看到火的,但她有了被火苗环绕的预感。裴纪堂屈膝,跪坐下来,当他垂下手在膝盖上时,对她的视线近乎于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