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14)
“之前……那件事,”他说,“我实在是不像话,实在是畏首畏尾,或许我已经丧失时机了。”
“但就算今日唐突,我也想把这句话再说一次。”
“我心悦于你,从来如此。”
那枚灼红的鹅卵石下的火焰突然明亮。它啮住嬴鸦鸦的衣摆,缠住她的手指,把她的眼前涂成一片光斑,在闪烁的光影里有一对墨色的星子亮着,是他未有动摇的眼睛。
是的,她知道的,她知道他喜欢她。婚姻的请求可能出于名节出于利益出于一系列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心悦你”却没有任何原因,不要任何回报。
她能反驳吗?她现在还能搬出那些他们只是太过默契他只是欣赏一个聪慧的同伴做理由吗?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与她刚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为对方思考过。
我不爱你,可我希望你安全。我不爱你,可我把我的一切交给你。
我怎么能不爱你?
把她眼前涂花的光斑晃动了一下,连同那对墨色的星子也坠落下去。视野忽然清晰了,嬴鸦鸦看到裴纪堂凝固在脸上的笑容。“鸦鸦?”他惶然地叫了一声她,膝行两步上来擦她的脸颊。
后知后觉地,嬴鸦鸦发觉自己在哭。
对不起,对不起。她断断续续地念,肩膀僵着,任由裴纪堂擦她脸上的泪。当他轻轻抱住她时,她像是一只鸟儿一样抖得厉害。
“阿父和阿兄没了,”她语无伦次地说,“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那天夜里很黑,阿兄把我塞到车上,我挣扎得急了,咬了他的手……我不该咬他的手的,没轻没重,他的手上留了很深的血印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像有黏稠的,沉沉的黑色从脚底生发出来,在她的心脏刚刚因为意识到爱而颤抖时缠住她的脚踝。
她看到了,看到兄长充血的眼睛,看到庭院里孤身站着的父亲,他的官服被夜风吹得晃动起来,好像一支招魂的幡。在无数的夜里她总是梦到这支幡,它颤抖的边缘下传来低低的絮语。
快跑啊,快跑,小蔓儿,你要活下去。
“我没听说谁收敛了他们,就算被扔在街上,就算被丢在乱葬岗上,叶家那么多学生那么多故交,总该有一个……总该有一个人知道吧……”
“然后阿姊也不见了,阿姊也消失了……是生是死,总该有个去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现在变得很幸福,我还有仇要报,我要去亲手杀了裴厚之……我还要找回姐姐……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我不能背着他们这么高兴地被爱……”
“很卑鄙……我真的很卑鄙……”
嬴鸦鸦捂住脸,用力吞下喉咙里的哽咽。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更明白地意识到自己在爱着,自己在被爱着,可她同样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她没办法接下这份爱。
裴纪堂的手臂试探地收紧了,她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泪水把锦绣的衣襟染上一片暗色。要是不是现在该多好,她想,要是过去和未来的任何一个时刻该多好?
一个她没有仇恨的时刻,一个亲人还在她身边的时刻,在他说我心悦你时,她可以像所有与她同龄的少年人一样骄矜地点点头,告诉他自己也一样。
就算是之前那一次告白的瞬间,那个阿姊还在的时候,她点一点头也还来得及。
那时候她还能承担这份幸福。
他抱着她,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直到肩膀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嬴鸦鸦枕着他的手臂,现在她不怎么发抖了。
“我之前……说我要想想,我想了好久,我想得太久了……”
“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的画,水仙……谢谢你一直等着我。我没办法在阿父阿兄尸骨未寒,阿姊失踪的时候偷偷地幸福,这样我会唾弃自己。现在这个时候,我没法和你在一起。”
她已经开始唾弃自己了。嬴鸦鸦想,她感觉到裴纪堂不匀的呼吸,他的怀抱很暖和,他仍旧小心翼翼地撑着她,尽管这份投出去的爱被虚耗着。
“鸦鸦,那……至少,你对我……?”
裴纪堂慢慢地停下了这个问句,嘴角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
“……抱歉,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逼你回答这种问题。”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别过脸去叹出一口气。
“没事,我明白。我们就一起等寒山回来,好不好?等到寒山回来之后,等到你的愿望都实现之后,我们再说剩下的事情。”
嬴鸦鸦闭上眼睛,她没有点头,只是很深地把额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阿姊一定会回来的,她想,等到阿姊回来……
裴纪堂也没有再动,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尊石像。我终究没办法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爱我,他想,现在不可以,以后又怎样呢?是可以,再说,还是终究只要现在呢?那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沉了又沉,最后只变成无声的叹息。
有一阵风吹得急了些,窗户哐地开了,又哐地落下去。
琵琶胡琴与羌笛。
王奉良从南边回营,将将赶上平朔军凯旋的庆功宴。当这位刚刚卸甲,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将领急匆匆穿过辕门时,平朔军的将士们已经举杯喝过一轮了。
刚一在营地里露面,王奉良就被熟识的几个军官堵住,要挨个敬他三碗酒才让他走。好在秦昼知道他肯定要被堵,一早就等在这里预备给他解围。饶是如此,他还是被灌了几大碗才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