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19)
她推开马车的垂帘向外眺望,在开路的乩童后走着手持刀剑的纹面艺人,那张布满血色纹路的脸望过来,她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神的一瞥。
就因为这一瞥,她发了五六日惊厥。
现在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眼前这个客人身上的血气重得快要弥成红雾,但本人的脸并不肃杀狰狞。
赤红的斑纹从那双金眼睛的眼角生长出来,很像是一条金鳞赤尾的鱼,即使是徐镜也要承认这位客人看起来飒爽又威严,好像不是凡人,是什么的化身坠落在人世。
她在嬴寒山对面坐下了,有点不安地向着一边挪了挪。
“之前,一直想着要当面谢你,”徐镜整饬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来,“但是自从那一日从山上下来我就一直病着,怠慢了你这么久。”
嬴寒山稍微低头:“王妃不必在意。”
屋里安静了一刻,嬴寒山蹙眉,抬眼对上徐镜的眼睛。徐镜猛然从出神里抽离,抱歉地对她笑笑:“抱歉……你的脸,似乎已经好了很多……?太好了,现在已经快要看不出来了。”
“是,从在这里留下后,红色就褪去了。”
“那你……”她试探地问,“有想起什么来吗?名字,来处,家里人?”
有几秒徐镜几乎是满怀希望地等着她点头,不论她想起什么她都愿意帮她追查,为她准备黄金和车马送她还乡。但嬴寒山只是轻轻地摇头。
“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但仍旧什么也想不起来。”
眼前的苍峪王妃低声叹了一口气。
“也好,也好,”她低声喃喃,“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再打起精神来谈事情就有些艰难,徐镜迟疑了好一会才继续向下说,“其实今天请你来,除了谢你的正事,还有些子闲话,关于小剑的。”
“小剑这孩子原本是不允我说的,但这孩子毕竟半是我与殿下看顾着长大的,我们都知道他心思细,腼腆,有些事还得我们这些长辈说。”
徐镜停下了,斟酌着嬴寒山的脸色:“那孩子……你怎么想他?”
怎么想他?他心地不错,武艺也很好?年纪轻轻能带起擎云营,是少见的将才。但嬴寒山什么也没有说,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不是想问这个。
“那孩子对你有情谊,虽然他年纪小一些,但性子好,样貌生得也好。等到阿栩长大,必定是要仰赖他的。你们志趣相合,你又愿意留下的话,我想替他说项,你……”
“愿意与他结亲吗?”
嬴寒山轻轻向后仰了一下,好像躲过突然飞过额前的一点什么东西。当她直起身时,脸上的迷惑和错愕已经被稍微收起来了一点。
“我为什么要和他结亲?”
感谢你救了我家孩子顺便请你和我外甥结个婚?
徐镜被这句话问住了,她有些不安地眨眼:“是他相貌不合意?是你不喜欢他的性子?”
“不是,他长得挺好的,也挺活泼,我们能是很好的朋友。”
“那就是你觉得家世不合?他虽然没有父母,但我与殿下皆是他的长辈……你不知,他也是累世公卿的叶家所出,与北地的那些军汉都不一样,平日里虽然跳脱,但认真起来是文雅知节的。”
“也不是,我不在乎这些事。”
“那是为什么?他没有什么不好,又爱慕你……”
徐镜不解地看着她,她也不解地看着徐镜。
“就因为他爱慕我,我就要和他结亲吗?”
若这世上不知凡几的人爱我,我还要把自己横竖劈成十几份每人发一份不成?她想。
徐镜不说话了,脸上逐渐浮现起不安和恻然,嬴寒山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努力想了几句话找补:“我没有成亲的打算,现在我还是个一问三不知的……”
话没说完,话被对方小声的呢喃打断了。
“你是不是……有爱慕的人了?”
嬴寒山彻底困惑地看着眼前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表情这么古怪。
而徐镜也彻底沉默了。
……
有漂浮的雾气笼罩着四周。
是做梦吧?嬴寒山想。她明明记得不久前自己刚刚从王妃那里回到住处,原本打算找黎鸣铗聊聊,却得知他去营中了,一时半会见不着他。
冬天天短,黑得早,四下里早早就一片暗色,她索性洗了脸收拾了东西,寻地方躺一会,横竖不吃晚饭,也没人找她有事,早睡也无妨。
可眼睛闭上,睁开,嬴寒山就到了这里。
这是一片荒原,有河从她的背后向身前流去,天上的星子沉在河里,尽是闪烁的微光。大朵的莲花在河上漂浮,绽开,沉没。
一个影子面对着河站在那里,垂下的衣摆在风里飘来荡去,一片素色。
“你……”
那个影子晃了一下,被惊动的水鸟一样仓皇地转过脸。她又看到了那一晚在荒原上的幽灵,他变得更苍白,白得近乎于无,望向她的那只眼睛里瞳孔扩得很大,有些淡淡的死气。
他望着她发怔,踉踉跄跄走过来几步,终于意识到什么一样微笑起来。
寒山。他无声地念着。
寒山。周围有千百个声音低低地应着。花藤缓慢地从草中升起,长出细小的叶片,绽开莲形的白花。它们牵她的衣袖,拉她的衣摆,卷须缱绻地缠绕上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