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33)
“无需惊诧,孩子,你我尽是裴家人。你会做出什么事,我早就知道了。”
当啷,它坠落在地。冷汗让裴纪堂打了个寒噤。裴循之没有怒色,他平淡地指了指自己的身侧。那里有一面铜镜,是用作“君子正衣冠”象征的摆设。
裴纪堂在那里面看到一个陌生人。
他看到还没有消散的笑意,看到恶夜里的灯火,两朵刻毒的火焰在他的眼睛里燃烧,把整张脸都照得陌生。
“你是可以杀了我的。”裴循之说,“杀了救你一命的二叔,杀了这些年关心你的人……无妨,无妨。”
“这一箭不中,你还可以呼唤早已准备下来的卫士,还可以拿起手边的什么做武器。我已经老了,再不能和你这样的年轻人抗衡,可你为何不好好想想呢,孩子?”
“我是最后一个为你好的人,在我死后,你的身份就会泄露出去,全天下尽会知道你是谁的儿子。”
“你要做弑父的事吗?这天下岂能容这样的狂悖不孝之人?天家子杀父,父杀子,可没有一个人敢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
“那你又要如何带着这个身份在原处生活呢?你身边有与你父亲有仇的人,你已经站在朝廷的对侧……”
“我记得,是不是有一个叶家的孩子在你身边?”
像是一道冰水打进裴纪堂脊柱,他的胸口一窒,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咬牙切齿。
“他未曾教我,未曾生我,未曾养我……!”
但他还是你父亲。裴循之低语。
“若你觉得他不是,你为何悚然发抖?你何不杀了我,然后回去坦然地告诉那个叶家的孩子,你是裴厚之之子?你猜,她会如何待你?”
这絮语一只手一样扼住了他的喉咙。
鸦鸦会如何待他?难道她会一如往常,就像他的生父不曾存在吗?就算她饶恕他,饶恕他身中流淌的恶血,难道她还会继续爱他吗?
她会吗?他又怎么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你该庆幸那个孩子年纪不大,未曾见过你父年轻时。不然她该知道你们是何等肖似。”
她会在爱人脸上看到仇人的痕迹,她会一夜一夜从你眼睛中读出父兄的惨死,最可怕的是,你会老。
“你如今风华正茂,鬓发乌黑,可要不了十年,二十年,你就会两鬓斑白。那时她就会认出你来,不用谁来告密,她自己就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侄儿,裴纪堂啊。
“你配不上她,你注定要失却她。”
他慢慢地走过来,好像一点也不怕裴纪堂暴起把什么捅进他的胸口。裴纪堂支撑不住身体一样靠在博古架上,来者的阴影轻柔地盖住了他。
“你有得选。”
“你是文定侯,如果你想,朝中甚至可以为你封王。你原本就是朝中的人,你归顺朝廷有什么不对?或许你一人不能抗衡你手下那女将,或许朝廷待她也棘手,但你带着臧沉回到朝廷,她就捉襟见肘。”
“你把那个叶姓的孩子拿在手里,她跑不掉,那个女将也不敢动。那个孩子为了她的义姐不会自尽,她的义姐也投鼠忌器,安分守己。”
这不是很好吗?嬴寒山不必死,叶家女归于你,朝廷也能得太平。
“你只有用这种手段才守得住她。因为你是裴家人。”
有什么在摇撼他,那只白羽毛的鸟被蛇勒住,竭力地挣扎。
他不想吗?他没有想过吗?在嬴寒山失踪的那些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幻想一个结果。
寒山不能死,寒山如果死了,鸦鸦就会失去全部的希望。可寒山最好也不要完整地回来,她可以失去眼睛,可以缺了肢体,可以失去她的神力。他会竭尽所能地与鸦鸦一起照料她,严厉地按下所有流言,鸦鸦会为了她的阿姊一直留在他身边。
多恶心啊,裴纪堂,你那时候心里一直沉甸甸地装着这个!
“她不会屈服……死也不会。”白羽毛的鸟撕扯着自己的翅膀,发出泣血一样的哀鸣。
“那就让她死,”裴循之笑着说,“她死在你手里,也比你永远得不到她要好。”
当啷,什么坠落在地的声音,裴纪堂甩开裴循之,推倒了博古架。他几乎是向着门逃出去,身后犹然有那个老人的笑声。
“对了,我想起来……”他说,“你是不是有一枚田黄?”
“你还留着它吧?那是大兄的东西,是在你十四那年,我拿来送给你的。”
只有一声很轻的门响,回应着这笑声。
前往从州的车马在大半个月之后回来了,带回了叶萱的消息,但陆观和叶楠的下落尚且难说。随行的人说裴刺史在回来的时候染了风热,所以一回来就去歇着了。
裴纪堂走到府门前时,嬴鸦鸦正在那里等着他。
她穿着一身雪青色的外衫,梳了个小髻,簪着青玉,像是将春未春的野外会开的那种淡紫色的花。看到裴纪堂,她露出一点笑,噔噔噔跑了过来。
“旅途辛劳!……这是水土不服吗?瘦了这么多,黑眼圈怎么出来了?让阿姊见你,一定要笑你是熊猫刺史。”
“我阿母找到了吗?我阿爷呢?我兄……”
嬴鸦鸦慢慢地不说话,也不笑了。
她看到眼前人怔怔地看着她,有两行泪从那张有些清癯了的脸颊上落下。
“……你怎么了?”
裴纪堂感觉到一只手贴在他的脸上,轻轻擦干了什么。一簇火顺着那手指弥开,以他为中心,唰地烧尽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