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58)
“我曾经很理想化,现在仍旧算得上理想主义。但陈恪,想要做事又要求双手干净是不可能的,你也曾亲事农桑过,那时候你的袖子和手是干净的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件事是我策划的,我并不后悔。”
有那么一会陈恪一动不动,整个人僵住,好像有人突然割开他的后背,一把攥住他的脊骨抽出来。或许过了十息,二十息,他整个人突然一震,从最初的茫然里回过神来。
他发着抖,眼里的泪几乎要落下来。将军?将军!陈恪喃喃地念着,为何如此?
前半段思绪被打乱,从马车上下来后逐渐平复的心绪再一次翻涌。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手触上腰间佩剑。
蓝色的藤蔓暴起,掀翻嬴寒山面前的几案,构成一道防御的藤墙。“陈恪!”嬴寒山低呼一声,她看到他抽出佩剑,却没有指向前方。
“将军……并没有错,是了,是了。”他喃喃着,手中剑倒转架上脖颈。
“或许是恪错了。”
“可恪,终究不能再侍奉将军。”
抵上脖颈的剑抹下,一枚陶茶杯同时铛地打在他虎口握剑处。那把剑被击飞,但随剑锋绽开的血花仍旧染了陈恪的半边领子。蓝藤调转方向卷住陈恪手臂,顺势压住他脖颈上的伤。陈恪的手被反缚起来,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嬴寒山箭步冲过去检查他脖颈上的伤口,他那一下是认真的,即使她出手出得极快,剑还是深深割了一道,险些划破动脉。被花藤压在地上的陈恪喘息着,半闭眼睛把头扭向一边。
她沾沾伤口,确定它并不致命之后对花藤打了个手势:“把他拉起来。”
“……唔!”
一股暗红色汩汩地溢出来,陈恪低低呜咽一声,还是勉强被拽正了。
“要不是我下手没轻没重,我真想抽你。”嬴寒山说。
她叠了一块帕子压住那道伤,捏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压在伤上。陈恪挣扎两下,终于还是压住帕子不动。
“下次触柱,”嬴寒山说,“那个经典,而且不好救。”
陈恪猛然抬了一下头,好像想站起来,但被束缚着找不到平衡,险些又一头栽在地上。
“你说吧。”她闪闪身,等陈恪稳住才继续说,“你想说什么?”
“……恪没什么想说的了。”
“你都搞出死谏来了,现在跟我讲你没话说了?”嬴寒山被气乐了,又坐下来,看着他的脸,像看着个什么没见过的动物,“好,你不说,我替你说。”
“你几岁啊陈恪?”
陈恪又嘶了一声,可能是牵到了伤口。他勉强直身,艰难地回答:“二十九……”
“你快三十了,不是十三。”嬴寒山打断他,“你十三岁干这事我会说你少年节烈,你三十还干这事我怀疑你是累傻了。”
“你觉得我背叛你的理想了。你找到一特好,特闪闪发光的大圣人,简直就是什么儒家理想的化身,结果仔细一看不是这样,寻思一下戳死我好像也不占理,所以你决定效仿先辈戳死自己,就跟几百年前投江那哥们似的,是不是?”
沉默。他艰难地摇头。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很大一部分是你自说自话?”
这话说得太尖锐,嬴寒山听到眼前人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她叹了口气,把语气放缓。
“我的意思是,你把我看得太高了。”她说,“我很高兴你与我同道。人走在一起总是因为所求的东西一样,白门人想证明自己,乌骑军想要尊严和安居的土地,百姓想要太平,官吏想要出人头地。你呢,陈恪,你想要理想。”
“我能给你一部分,但你觉得我能给你全部,你看到的我不全是真实的我,是你捏造出来的人。现在这个人消失了,你跑来找我兴师问罪……”
“……你觉得对我公平吗?”
陈恪的脊背摇晃了一下,帕子上浸出血,把他的手指沾得湿漉漉的。
“恪没有。”他低声说,“恪没有怪罪将军,恪绝不会……”
嬴寒山用眼睛点了点他的伤,算是发问,陈恪不接,后背塌得更厉害了。
他怎么能怪罪她呢?他有什么资格怪罪她呢?
“恪没有资格对将军拔剑,因为将军并没有做错。”
“恪知道本来应该如此,恪知道臧沉积弊已久……从古至今的至圣仁君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血反而让他的脑袋有片刻清醒,刚刚涌上来的悲凉逐渐坍塌下去。
其实他没有理由去问嬴寒山为何如此,她是此地的统帅,或许也是未来的君主,她比他更清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只是他在意识到她确乎杀死了裴纪堂的那一瞬间,感到另一种力量正在摧折她。
他一直近乎天真地觉得她会是实现那个理想的人,她很强大,她有与命运一搏的力量,她身边有无数人可以调度——包括他。
但她也要改变,被折断一些骨头,更改一些眼神。
他恨啊,怎么能不恨,怎么能看着自己用尽全力追随的那个人被人世捏碎一部分而不心生痛恨。他拔出剑来的那一刻不是想向她示威——
——他是不愿面对这个现实。
“怪我做了好一场大梦。”
她看着他,好笑又无可奈何。
“嗯哼,”嬴寒山又压了压他的手,“梦醒了,然后呢。最近臧沉不少人挂冠走了,你如果觉得我不再适合做你的主君,你也可以走。你走了之后春耕或许会困难一段时间,踞崖关没有旧长官,我一时也不知道谁更合适顶你的位置。你看,你做官的时候除了理想,也有很多现实的东西。我不信你是一个纯粹的殉道者,不然你不会鞠躬尽瘁地在一个副手的位置上干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