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62)
——她不要命了吗?
嬴寒山如今已经不是她的长姐,一个人既然能杀掉从微末相识的朋友,如何不能杀掉自己并无血缘的妹妹?
若是让嬴寒山知道裴纪堂一系的文官现在全都唯嬴鸦鸦马首是瞻,再知道她或许是天家的后裔,她会如何待她?
裴纪堂手中有兵,身上有人望,尚且只是被抖落出是裴厚之之子就埋尸雪中,嬴鸦鸦岂能比他有更好的下场?
“我只怕她不跑啊。”刘承业说,“她不跑,便可疑,便是她心中有主意,或是要用什么计策。她只有跑了才是惶恐,才好徐徐图之。”
那门后的帘子轻轻晃动了一阵,最后终于因为无风而平静下来。
停灵七天,该埋了,人一直在那里躺着也躺不出个奇迹来。
这七天里挨家挨户都挂上了素,淡河已经不是个小城,来来往往的行商也不少,凑一凑足够满城挂白。
不宽裕的就在门脸上挂两道,宽裕的两边的墙上也挂上,或者再给门前上个布障子,要是刺史打这儿过还能挡挡尘。
大部分人心里是不那么好受的,在这个世道摊上一片不打仗的地方太难了,要是这不打仗的地方还有一个挺不错的官,那就该去祖坟上三炷高香。如今这官躺进了棺材,未来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只是想一想就要愁得少吃半碗饭。
还有人在掐着大腿后悔,后悔早早去报了沉州府兵,前些日子夜里内乱,新兵死了十个八个,剩下没死的也跟着老兵一样没了上官,不知道如何安置。
早知道不投军去了哇,他们窃窃私语着,投也该投白鳞军!可咱们小门小户的,当初哪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
也有些人在真的流泪。
那些淡河的老街坊们,熬过了屠城熬过了雪灾,在一轮一轮的青草和尘土中顽强地活下来。他们听着裴纪堂打仗的消息,听着他成为刺史又成为文定侯,可走在街上的时候他们还是觉得这就是那个住在隔壁坊的后生,有很大的出息,很俊秀的外表,年纪不轻了却不成亲。
他们也会像是长辈一样絮叨他的身体,邀请他进家来坐坐,吃一顿饭,旁敲侧击地问他中意哪一户姑娘。
可这个后生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在他们这些老骨头还在又一年的春日下活着时,裴纪堂被钉进了棺材里。
他死了,他怎么能死了呢?他是谁杀的?
这个事情想不明白,也没法想。因为大将军也是好人,今后大将军还会好好地照顾他们。
他们是相信这世上好人不会杀好人的。
而这个好人,她今天不在场。
所有人都抻着脖子等着看嬴寒山的反应,你是大大方方上去讲两句默认了这事是你干的呢,还是痛哭流涕把棺材板拍得邦邦响发誓一定要给他报仇,顺便把黑锅甩给北方呢?总之得有个态度吧。
她就不,她就没有个态度。
从起灵开始嬴寒山就没有露面,站在她位置上的是海石花。乌骑军和裴纪堂彻底不熟,来这里更像是看热闹,图卢抱臂站在海石花身边的副将位,时不时用胳膊肘戳她一下。
“大将军呢?”
海石花转转眼睛瞥她一眼:“大将军觉得难过,不想露面。”
图卢朝着海石花别过脸,很轻地笑了两声,海石花又瞥瞥她,碍着自己站在大将军的位置,没反手回她一胳膊肘。
“没事的,不丢人。”图卢在她耳边说,“现在这家中原皇帝当初上位的时候敢当街戳死皇帝呢,她这才哪到哪。”
海石花深吸一口气,稳准狠回了她一胳膊肘。
在场下,另一群人也留意到了这次缺席。
灵幡送出城,棺木埋下去,围观的品评品评这究竟是公侯的墓葬还是刺史的墓葬,裴纪堂走得算不算哀荣就算了,但嬴鸦鸦还有事要做。她还要去给葬礼收尾,把开支组织着核对了,再预备一下天家来人。
刺史死在任上的消息不会被瞒太久,到时候天使来了是什么态度,阿姊会怎么安排,都得做好预案。
另外臧州那边山高水远,现在应该刚刚才得到消息,怎么答复乌观鹭,怎么安抚那边,也得从头计议。
淡河初春里少有晴天,今天却是响晴,白晃晃的日头照得人头顶发热。
嬴鸦鸦站了一会就觉得神思恍惚,额头发烫,她闭眼向后退一步,正感觉有人顺手扶了一把,睁开眼睛就看见刘承业站在这。
他穿了身黑衣服,白罩衫,没戴冠,规规矩矩的一身,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很不起眼。
嬴鸦鸦却感觉到了一股视线,刘承业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于是在那地上的一小滩影子上忽然生出一双眼睛来,乌漆漆地盯着自己看。
“大将军没有至此。”他沉声说。
“阿姊愿意在哪里是她的事。”嬴鸦鸦咬着牙回。
刘承业笑了笑,也不恼,抬起头看着洒满了黄纸的地:“今日是最后一日了。”
嬴鸦鸦抬起头,听他叹着气絮语:“今日之后,就没有刺史这个人了。”
“长史且看,这街上到处都是送行的人,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在嚷,您这么看着啊,就觉得这些人怕是会一直记得他吧。十年二十年,由父及子,由子及孙。”
他扭着脸,眼光扔得很远,好像不是看着街,是看着青蓝色天幕底下的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