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63)
“当年我也这么想的,”他说,“我家在臧州也算是有根基的大姓,总有许多人奉承着。我知道,京城里的世家夷族不过顷刻,轮在我家也是一样,但我总觉得这权名或许无存,但若是在乡中有贤名,或许会被人多记得一些时日。”
“啊?……哈哈,自然不是我,家中父辈未倒时,我就是个纨绔罢了。但我的妻是个很好的人。”
说这些的时候,刘承业的声音就缓下来。
“我的妻啊,既美且贤的。以往荒年的时候,施粥都是她去做,大将军没来的时候,她就劝我不要出去做官,说是那人长久不了。我新得了第一个儿子,她就说要减当年收的租子,你道她说什么?她说‘你要养儿,他们就不养儿啦?给咱们的儿积积福吧’。”
“他们都感念她,说要立庙,说要照着她的脸捏个娘娘。”
他眨了眨眼:“他们食言了,我在臧州找了好久也没找着哪张娘娘的脸像我的妻。她自己个被赶到阵前让马踏碎了,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我俩的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承业把头扭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嬴鸦鸦:“刺史也会被忘的,你且看吧,不要五年十年,只要三年两年,他们就不记得这里有个裴刺史了,过一代两代,他们就说是他要造反,要不自量力地暗害大将军,才不得好死了。死人张不开口呀,他们得要活人替他们说话。长史,你现在是说不了话的,等到他们说‘裴纪堂是个贼子’的时候,你可能还得点点头说是啊,对啊,我阿姊是这么说的。”
“您甘心吗?这么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好人,痴痴的一颗心挂在您身上,您就甘心这么看着他走了都落不下清名吗?”
“长史啊,您想想是谁杀了他!”
嬴鸦鸦扭头就走,他也不拦,就在后面碎步跟着,等到转出一个巷子,私下里渐渐安静下来,他看到嬴鸦鸦突然站定,回过头来。
“你当她是好杀的?”嬴鸦鸦问。
“不好杀,”刘承业一口气沉下来,“但若是要杀,总归是能杀。”
灯烛又点起来了。
还是之前那些人,还是之前那个地方。他们沉默地站在下首,竖列两行,好像朝会上恭恭敬敬等待着君上发言的臣子。
嬴鸦鸦坐在高处,这次她面前没有鸡汤莼菜,没有精细的饭菜,只有一架连盏铜灯,每一盏灯中都闪烁着金红色的火苗,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满屋黑色的影子跳动不已,像是一群扭曲的蛇在壁上蠕动。
还是一个小托盘,托盘里不见了襁褓玉石,留下的只有一份锦书、一碟子墨一支笔和一把小刀。刘承业第一个把笔拿了起来,端详一下,在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末了拿刀在指腹上一压,印在上面一个血指印。
那带血的锦书开始在几个人之间流传,每个人提笔写字的动作都有些颤抖。这是什么?这是从龙之功的凭证,也是杀头的证据,好了鸡犬升天,不好了满门皆死。
他们看看书,抬头又看看上面那一位,心缓慢地沉下来。怕什么!最不济不还是有她垫背吗?
这锦书传过一圈,最后被双手递到嬴鸦鸦手里。
嬴鸦鸦拿住了,没先看帛书,反而先拿起那把刀在拇指上比了比,刀刃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隔着她的眼睛照出一点寒光。
刘承业隔着这把刀的锋刃与她对视。
——我阿姊是神人,刀剑不能杀,毒药不能伤,你们怎么能杀了她?
在定盟之前,她这么问过他。
“有仙人所与的药,仙人亦可杀。”他这么回答。
——我背叛阿姊,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阿姊如今杀了刺史,就算她忌惮我,也不会如此快动手。
“因为她已经不是您的长姊,难道五年前救您的那个人与如今是一人吗?今日不杀,明日不杀,他年大宝之上,您要等一句赐死还谢主隆恩吗?”
“至于好处,这天下最大的好处都给您了,殿下,陛下。”
她的指腹在刀刃上轻轻一压,红色就溢出来,滴落在锦书上,好像一朵绽开的梅花。她蘸饱了笔墨,在上面写下名字。
叶蔓。
“我会劝阿姊称王,”她说,“就在那前夕设宴动手。”
“我自己来。”
夜逐渐深了。
嬴寒山脱掉蓑衣,抖一抖上面结的雾水。这个季节淡河已经不怎么结夜露了,若是谁看到她这副样子,可能会诧异一句大将军莫不是刚刚从山上下来。
到她拧头发上的水的时候,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笃笃的一下一下,好像一只鸟儿停在枝头用嘴壳敲树干。
嬴寒山散着头发打开门,看到嬴鸦鸦就在外面。
她脸色很白,身上一件单衫子,看着有点恍恍惚惚的。嬴寒山立刻把她让进来,去倒了热茶。
“怎么了鸦鸦?大晚上的穿这么薄……脸色也不好。”
嬴鸦鸦摇摇头,抓着嬴寒山的手在塌边坐下,整个人就很累地挂在她身上。
“今天太累了,阿姊也不在。”她撒娇似地抱怨,嬴寒山默了默,没有应。她顺手拿过刚刚梳头的篦子,开始拆嬴鸦鸦的头发。
“今晚我想住在阿姊这里,”她说,“我房间里漏风,窗户被蛀了一个眼,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