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681)
军心动摇,又正赶上瑜川王患病卧床,不得已找了一个与他面容几分相似的替身来,代替瑜川王露面劳军。
只是是狸猫,是太子,说到底还是分不清楚的。
那马车车队在从州北扎了几头,突然有一辆小车一转方向,向着南来了。理论上“瑜川王替身”还留在军营里,谁也不知道这一架青篷小车里载的是正主。
过了从州南的地界,马车从山道上下来进了城,车就逐渐慢下来。仆从拢着缰绳压住马步,回头对着车里小声说:“殿下,咱们这就到了那一位的地界了。再有约莫两三天,应该就到了。”
车帘摇摇,送出车内人的声音。
“在此地不要呼我殿下。”
“喏,郎君。”
“这是什么地方了?”
“回郎君的话,这是到了乌什了。淡河路远,那一位在踞崖关见郎君。”
车里默了片刻,赶车的心腹听到自家王上的声音:“暂且停车,我要在这附近走走。”
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一身绀青直裾,日光照着袖上的盘金弧纹,泛起一层冷冷的辉光。那张脸约莫三十,不笑时也有种含笑睨人的姿态。
在所有第五家人的脸上都能找到与他相同的血缘痕迹,那是某种带着病气的美貌。
唯一违和的是那对眼睛,它泛着很淡的蓝白色,瞳仁在这白翳里模糊不清,看着不像是活人的眼睛,倒像是烧出的料珠,按进泥偶的眼眶里。
瑜川王第五翳,天生半盲。
戴上帷帽之后就看不到这张脸了,第五翳拄着一支紫竹的拐杖,由那个心腹扶着慢慢地走。
原本双眼就不太管事,罩上一层纱之后,他走路就全凭听觉和触感。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行车声,门户开关声像是秋后稻田上的麻雀,唰啦啦飞下来,呼啦啦升上去。各色车来来往往,卷起地上一层薄薄的尘土。
第五翳走得很慢,好像在细细地分辨耳边的声音。
“阿行,”那位低着头只顾看脚下的心腹听到第五翳叫他,“你看这城中怎样?”
“回郎君的话,小人看不出什么来……哎郎君当心!”他踢开眼前的石头,嘶嘶地抽着气抱怨,“只觉得此地闹腾得很,街上也不甚干净。”
确实不算很干净,如今正在市肆上,两边都是摆上去的摊子。卖针头线脑的,细巧玩意的,吃食瓜果,锔盘子补锅,位置不够了就拿簸箕捧着兜在怀里卖,驴车拉着停在门口卖,偶尔有市吏骂骂咧咧地过来要踹拉了两个粪蛋子的驴子骡子,又被车子主人涎皮赖脸地笑着拉住。
“哎哎哎,爷,爷!这是畜生,不懂规矩,我指定收拾起来?啥?这里不让站着卖?哎哟,我这耳朵让驴毛塞上了,没听嘱咐,这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行吗?”
被叫阿行的心腹皱了皱鼻子:“郎君,咱们快些走。”
帷帽下的那个人笑了一笑:“哈……并不要紧。”
“哎,郎君,您行走不方便,为何要下车呢。”他嘟囔着,“这里也并没什么好看哇。比起您封地里差多了,这街上又乱,来来往往的人又粗俗,没甚礼貌。”
第五翳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低叹。
“阿行,我来问你,”他说,“如今从州京畿,还有多少地方似这里一样市肆盈满,人声杂乱?”
还有多少地方?
那个心腹懵了懵,下意识抓抓头发。他不知道,王府里面的采买并不由他负责,他只知道日常的供应总是够用的。
这几年无非是天冷了些,粥棚支得勤了些,街上的人少了些。那些披着褐麻缓缓走着的人里很少有老人和孩子,深巷里很久没有婴儿的哭声了。
那这里又怎样呢?
这里又乱,又嘈杂,有谁家的小孩子没牵好,像个被风吹起来满街滚的箩筐一样乱跑,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手里还擎着咬得烂乎乎的果子。
街上卖的东西杂且廉价,但总有人愿意驻足,为着一枚两枚钱和摊主打半天嘴仗。
市吏们还是满脸嫌弃地在街上走——有男也有女,都被大太阳晒得满头是汗,看着就不像好脾气的样子,但没有人真的十分怕他们。
小贩会赔着笑脸对这些不耐烦的市吏道歉,抱着头灰溜溜地跑开,但并不露出害怕他们伸手拽走装钱的布包,拿走摊上最值钱货物的表情。
这里闹哄哄的,而且好像会地久天长地闹哄哄下去。
这好奇怪。那叫阿行的心腹困惑地想着,却看自家王上已经找地方坐下。
茶摊上的伙计赶紧给这位贵客抹了抹桌子,他不识货,不认得那身像是夜幕一样含蓄优美的衣料是什么东西,但就冲眼前这位郎君要像是贵女一样把脸遮起来,他就猜他是个显赫人物。
“哎,这位贵人!您喝点什么?咱这里有青沫子有果子茶也有从臧州带来的窖茶,天气还热您吃冰吗,这一条街上就属咱们这摊子正……”
“上两碗茶就好,”第五翳说,“不拘什么。”
第五翳不拘什么,跟着他的心腹抻着脖子看。
“哎,哎哎,等会儿!”阿行又皱了皱鼻子,“给我们家殿……郎君喝什么水呐!你那桶里的水放了多久了,这苍蝇乱飞地儿你一桶不知道攒了几日的水就要烧给郎君吃不成?”
那伙计立马就不乐意了。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嚷嚷起来,“这位贵人没看到,您还没看到吗?光这街上有两处引水螭首,我犯得上用几天的水给贵人喝吗!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