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704)
可他也在发抖。他知道他活不成了,他的孩子,裴家两支……乃至整个京城的贵胄或许都要成为南边那位王的祭品。可他的女儿要这么活着!这么被眼前这人折磨着活着!
他倒不如杀了她!
战栗带来一阵一阵的冷汗,裴循之松开剑抓住胸口,感到胸前传来一阵紧缩似的痛苦,这痛苦忽然又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了。
不,他的女儿不能死,那是他的小女儿啊,可怜可爱的,聪明得让人心痛的小女儿。多年来的悔意又漫上来,若是她五岁那年他没有把她带去宫宴,要是她像原本一样长成了一个口齿伶俐的孩子,她便不用嫁给这人,也不用受这份苦楚。
她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楚,却没拿到裴家子半分好处,她怎么能死?
不,不,她不能死!
思绪在这一刻清明了。
第五翳必然是和南边勾连,才下了这样的决心动手,可说到底他能给那位王什么呢?天家血统比世家更让启王厌恶,他本该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才对。
是了,就是军权,就是此刻他急急拿兵符去做的事情,唯有他做了这件事,才能得活。
也唯有他活着,清秋才会活下去。
在一地碎片里,裴循之的头冠歪了下去,这老人颤颤地扶了一下,再扶了一下,最终任凭它从肩膀上落下去。
第五翳俯瞰着他,手中的剑上仍旧残留着血迹,在他呼人前来把他拉起来搜索暗格之前,裴循之无力地把手伸向了靠近席边的一块地砖。
兵符锦盒的轮廓从那块半残地砖的边缘露了出来。
……
窗上的血手印已经洗去。
不仅是窗户,花园里的地砖,回廊,扶手,但凡沾上一点血迹的地方都被好好地清理干净,有侍从搬来新折的花,在案头廊下密密地摆上,遮挡那些清理不掉的刀痕。
两位小世子那天受了很大惊吓,不过好在小孩子忘得也快,被哄几句也就慢慢定下心来。倒是裴清秋那一夜之后绝食了一阵,急得阖府上下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王妃是裴家人吗?是。
殿下有把她当裴家人吗?没有!
殿下走之前说的是好生安置王妃世子,她要是出个三长两短,这一府的人都如何交代?
好在绝了一阵子食之后,她突然又开始吃东西了,人倒是不声不响的,和之前一样不说话,也不哭闹。唯有一点是,她坚持要开府库看看自己的嫁妆。
这个节骨眼上看嫁妆做什么呢?府里的人不知道,兴许是刚刚没了兄长伤心太过,看看还是女儿家时的东西聊以慰藉吧。
府库里东西杂乱,这上下一干人没有敢让她去,而是直接把那些封存未动的妆奁箱子抬到了王妃院子里。反正就这些东西,您可劲看可劲怀念,只要不折腾自己什么都好。
裴清秋就是这么开始梳理旧物的。
妆奁里的东西很多,大都很贵重,父亲疼爱她,不惜万金陪嫁。
漂亮的波斯来的镜子,用银糊了琉璃做底,指余大的珍珠,用金丝串起来做衫子。
也有些不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母亲写的家书,原本半年一封,后来第五翳被软禁,就改做了一年一封。秋猎时她穿的胡服,父亲命人给她做了十来套,都是和兄长同制不同色的。她像是拨开层层的水一样拨开那些旧物,最终从这时间的渊薮里捞出了一件什么。
那是一把剑。
剑很短,不过小臂长,剑镡上镂着鸾鸟的纹路,剑上有打进去的金纹。
这是件古物,本该是一对。青鸟成双,孤鸾舞镜,失却另一剑的双剑就不是很好的意头,但当年她就是看上了它。裴怀瑜拗不过她,连哄带骗地从自己狐朋狗友手里拿来了给小妹献宝。
如今拔出它来,仍旧清光粼粼。
裴清秋用袖子擦着它,极为爱惜地抚摸剑脊,这把剑她其实一次也未曾用过,只在秋猎时为了好看而悬在腰上几次。
久不见天日未让剑身锈蚀,剑镡上倒是浮现出一点锈花,那暗红色的一点长在鸾鸟的眼睛上,好似在泣血一样。
她提起这把泣血的剑,向着卧室走去。
年纪小一些的世子第五常躺在席子上,秋后日头暖,晒着晒着就容易困。他蜷缩起身体,细声细气地呢喃着什么,或许是梦到了过往的什么好时候。
裴清秋撩开帐子,孩子就醒了,含糊地抱怨着,蹭过来抓住裴清秋的衣袖。
就在这一刻,那把剑突然扬起来,对着他的胸口刺了下去。蒙眬的眼睛睁大了,一道血溅上裴清秋的肩膀。男孩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母亲,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转换成哭泣。
他的手轻轻拉了裴清秋的衣袖一下,又拉了一下,就软软地垂下去,只留下几个斑驳的小指印子。
在第五常的身体软倒下去之前,她俯身抱住了他。血顺着她的指缝往外流,沾满了身上的衣服,她就这么空空地向前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小声哼着歌拍着怀里的孩子,好像他只是很困,但却睡不着。
门口传来什么打碎的声音。
一支双色的菊花被插在琉璃瓶里,随着一失手摔得四分五裂。
年长一些的第五愿站在门口,剧烈地发着抖。他在院中看到了一束可爱的花,他原本是想带给母亲和常弟看的。
他的年纪已经足够他隐约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他能做,或许他能把一切他觉得好的东西去捧给阿母看,至少阿母……至少阿母不要因为悲痛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