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705)
可现在阿母满身是血地看着他。
裴清秋脸上的粉黛已经被泪水融化,混合着鲜红的血点落下来。她站在那里,一手还提着剑,眼睛正向第五愿望过去。
跑!第一个念头浮现出来,阿母杀了常弟,他得跑!
第五愿扭头冲出了门,第二个念头拉住他的脚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跑出去,永远地跑出去,就再也不可能见到阿母了。
男孩发着抖,慢慢回过头来。
裴清秋脸上的表情很柔和,如果忽略那些血和泪,她与平时并无什么不同。
“阿愿……过来。”
他用力地摇头,后背靠上门板:“阿母……阿母!我怕!”
“不要这样,阿愿害怕!阿母,求你了……常弟……求你了阿母!”
裴清秋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儿子,把他抱起来放在软榻上。
然后她回过头,提着剑一步一步向着门边的大儿子走了过去。
第五翳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观雪台的窗边站了一会了。
这座小楼建在花园角上,爬上去颇费力气,上面倒是凉爽。以往苦夏的时候,第五翳会和她一起赖在上面一整天。她靠着这栏杆,画了很多张下面的春夏秋冬。
第五翳的眼睛只能看到浓烈的颜色,她就每一幅画都下重笔。那些鲜妍得要烧起来的颜色落进他眼睛里,就变成了朦胧不清的四季。
现在,她正一个人向上走。
裴清秋知道自己没疯,一个疯妇人杀了自己的一对孩子是可悲的,但她不愿可悲这个词落在她身上。
只是因为她执意要走了,走之前决定带上两个孩子去照顾。当裴家全数死尽,她这个最后的庇护伞也不存在,那他们或许连棺椁也不会有。
对呀,她见过的,见过那些和父母一起被处死的世家幼子们,见过他们被野犬拖走的半边身体,如果没了她……这两个裴家血的孩子如果没了她!谁会可怜他们呢。
她是他们的母亲,她不为任何人留下他们。就算要到死地去,她也要带着她的孩子走。
在不吃不喝的那段时间里她翻来覆去地想,想到底是谁应该死去。她摸出了自己的发簪磨锐,在手中一次又一次地捻过。他背叛了她!既然如此,他不如就死在自己手里吧!
但是他该死吗?
她摸到匣子里的桃木簪,摸到草编的手环,那是最初圈禁的那段日子里他为她做的。那时第五翳通宵大醉,冬日里穿了一层薄衫躺在雪里,几乎冻得没有气,她把他扶回来给他灌热汤,那双蒙着云翳的眼睛睁开又合上。
“阿秋,”他喃喃着,“我真是恨我自己啊。你不要救我了,不要救我了好不好。”
他恨什么呢?她一直不去想,却又不得不想。他恨他爱上了裴家子,爱上了一窝蛇中似乎最无害的那一个。
他看着他们杀了他的亲族,杀了照料他长大的阿姐,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这爱从胸腔里剖出来。
他要是能剖出来多好呀,如果他能剖出来,她的头颅就可以和阿兄装在一个盒子里送去什么地方,他们之间就再不必有债,再不必有孽。
她也知道的,知道裴家是怎样的地方,父兄是怎样的人。
可是她看不见,她只知道父亲是那样和蔼,那样的风趣且宽和,阿兄是那样的体贴,那样的澄澈又孩子气。
如果她蠢笨一点,短视一点,她可以据理力争地告诉所有人是有人构陷他们,他们是世上最磊落最善良的人。
可是她不行。
她知道她的小甥女死了,那孩子一家子都死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堆满了河岸,护城河的水都被染成粉红。
她知道父亲与兄长的龌龊,她知道爱人在受什么样的折磨。他们爱她!可他们有罪……
若是他们有罪,她也有罪。
风吹着她垂下的头发,裴清秋坐在栏杆上向下看着,她看到她的爱人正在跑向这座小楼。他没来得及脱下甲,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可怜极了。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阿秋!”第五翳站下了,不敢再往前走,头顶的那个影子像是挑在枝头的一支梨花,好像忽然就要被风吹落了。
他听到了家中出事的消息,回来只看到两个孩子的尸首,一个倒在门里一个倒在门外,一把青色的剑丢在地上。
他跪在血里,去摸那两个孩子的脖子和手腕,血又冷又黏,粘在他的手上脸上。阿耶,从裴府中回来的时候他们还会围着他这样叫,可是现在再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是出事了,是来了刺客,是府中哗变。他用力地想着每一个可能,忽然发现每一个可能都是在安慰自己。
直到听说清秋在观雪台上,所有的可能就轰然崩塌。他终于缓慢地意识到,启王在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清秋绝不会饶恕他的,她必以酷烈的方式惩罚他。
他活该。
第五翳的嘴角颤抖着,他勉强想要挤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楼台太高了,高得不足以让他及时上去,从背后拉住她的爱人。
“阿秋,求你了,你下来吧。”
“……我没有杀你父亲,我不会再动裴家任何人……求你了!”
眼前一片模糊,他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剧烈的痛苦快要从肋骨间把他撕裂,他听到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尖叫。裴家毁掉了他的过去,裴家杀死了他的至亲,他恨!他从来没有一瞬不恨,天家的血里有阴燃的火焰,要把他的恨烧得蒸干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