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706)
可是他也爱。
他那样爱她,爱得好像一根弓弦勒住了心脉,随时都会因为她的动作而被勒断。如果她不是裴家子就好了,如果他不是藩王就好了,他手里捧着这爱不知如何着落,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一处地方能让他放下它。
他不想想了,他无法想了,有那么几秒钟他希望她走下来,提起那把长剑刺进他胸口,那样一切就完满了。
“清秋,阿秋,阿妻,”他喃喃地呼唤着,“下来吧。”
“其他都无所谓了。”
孩子也无所谓了,地位也无所谓了,要他怎样都无所谓了。既然她恨他才做了这些事,那就全把罪算在他头上吧。是他杀了他的孩子,是他让局面堕落到如此地步,是他在最初就该预见这一切却装作没有预见这一切。
“要是不会呢”,那时候他就这么对自己说,要是有那么一点可能,一切还有转机呢?
现在他不再想了。
只要她下来,只要她愿意下来,他情愿像裴怀瑜那样死。
然后,他看到那个影子轻轻晃了一下。
十几年前的某个春天,盲眼的皇子在梨树下接到了一朵花,他随手把它放在一旁,未料正好搭在了身边少女的衣袖上。
十几年后的某个秋末,他没有接到那朵花。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她摔下来,擦着他的手指坠落在地。第五翳跪下抱住她的时候裴清秋还睁着眼睛,她沉默地盯着头顶响晴的天空。
血从她的口角落下来,断断续续地染满前襟,染满他的袖子,他听到她很小,很小声地说着什么,声音一缕线一样被风带去。
“你北行吧,不要回头了。”
她终于顺畅地,完整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时颐四世十一年冬,渝川王妃薨,世子愿与常亦薨。
第336章 最后一局(五)
天孤人作战十分强悍。
在臧随与天孤草原的边陲,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等到见到西升东落的瓦格鄂丽(神鹰/火鸟),等到宿世的仇敌结为兄弟,草原的孩子们就要携刀南去,叫世上人听见我们的马蹄。”
一代一代的天孤人都在等待各部族联合,一代一代的天孤人都在内斗中失望。
他们有锋利的马刀和雄壮的骏马,但总也组织不起成规模的战斗军团,不同的部族不肯把后方交给彼此,守卫在后的总疑心前方的军队会反过头来把他们当做战利品,压住战线总疑心的前来支援的会悄悄做小动作,像是秃鹰一样觊觎他们的尸体。
他们的躯体已经足够强壮,战意已经足够坚决,但缺少中原人们所拥有的一样东西。
到底如何能让士兵们团结在一起,到底如何能把成千上万的灵魂凝结成同一的意志?他们不明白。
平朔军很庆幸他们不明白这件事,只要天孤人没办法形成真正的联合军队,他们需要驱赶的就是成群结队的狼,而不是数量可怕的天生战士。
但今天他们见到他们不想见到的东西了。
第五靖的布兵很有章法,他没有一开始就放出主力去围猎乌骑军,相反,他把口袋扎得很松,任由王奉良撤退的踪迹暴露在这支骑兵眼前。
风雪天最容易让人失去对周围的感知,只要走入这茫茫雪中,最老道的战士也无法判断自己前进了多久。
乌骑军只要稍微往里走几步就会被裹进包围圈,直接面对第五靖带领的中军。
她们会进来的,她们没有理由不进来。草原骑兵根本没有成体系的军粮系统,一切战争补给都是依靠掠夺获取。
即使如今她们已经是启王的人,资历也远不如王从踞崖关带来的骑兵队伍,她们能得到的物资一定不够。
眼前就是拖着伤腿的猎物,这群刚刚褪下狼皮变化成人的骑兵怎么可能坚持不动,任由它从嘴边溜走?
但乌骑军就是不动。
不断有游动骑在周围放风筝,但以主将为圆心的中军钉子一样钉死在了原地,整个乌骑军的阵型好像一只拍打翅膀的大鸟,在张开的捕网前飞来飞去——
哎,我就不进,我就是玩。
站在雪里cos老冰棍批发现场的王军主力很快就起了些轻微的骚动,虽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裹着又轻又暖的毛衣,但这毛衣毕竟是有窟窿的。
夹杂着雪的朔风极冷打在盔甲上嗡嗡作响,这一缕一缕的寒气就随着这嗡嗡顽强地钻进来,扎进皮肉里。虽说一时半会冻不坏人,但极消耗士气。
“会不会是他们发觉了这里是个口子?”有偏将小声嘀咕。
“都已经追到了这里,又没见马蹄印又没见军阵,那女将是通了神仙才能悟出来这里有伏吧。”
“不是说黎将军带着擎云营去阻击启王的另一支援军了吗?她们是不是在等援军?”
“那等不到如何,咱们就看着她退了?”
这些声音细碎地升起来,和沙子一样干的雪卷在一起,扑到第五靖耳边。
他的确也在想这件事情。
有没有可能是她发现了这里有埋伏?有。但她一定不确定这件事,不然她会立刻后退改变阵型做出防御态势。
那有没有可能是她在等援军?也有可能,但大概不是出于谨慎。天孤人的生存环境让他们难以谋定而后动,他不信喝了启王两碗茶就能转了乌骑军的性。现在她们放弃大好机会不去追击,更有可能是自身的力量已经不足。
王奉良带着轻骑兵,带着专门应对天孤骑士的方阵,即使他败走,也必定是狠狠向着乌骑军捅了几刀的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