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709)
所以大家不知道“锡疫”这个东西是情有可原的。
但嬴寒山知道。
在另一个世界的一千多年后,也有一位军事家被这条冷知识打断腿,让一个帝国坐上向下的云霄飞车,而今天她不过是提前复刻了这个场景。
行军过程中,特别是高强度骑马辗转作战的过程中,骑兵必须少量多次补充水分,把状态控制在不会脱水也不会需要如厕耽误行动之间。
这意味着他们要频繁拿取自己的水囊,封口的铁环处会一直处于沾水的状态。
在随州零下十来度的冬天,锡疫很快就开始发生。这灰白色的死雾悄悄弥散在平朔军上空,那一只无形的手还没有按下去。
乌骑军回到嬴寒山的侧翼时,图卢被豁开的耳朵已经止血,痕迹却擦得不怎么干净。一道暗红色在半张脸上抹开,倒很像是战妆。
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她脸上点了一下,后者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
“归队列阵。”嬴寒山说。
弓手向前,盾手上前,中军列阵,骑兵援护左右!
干如沙砾的雪被震动得飞扬起来,在日光下如火焰般闪闪发光,箭雨同时划破天幕,张开又收拢的百步弓仿佛一群大鸟在拍打翅膀。
箭雨渐渐密了,渐渐显露出压倒式的倾向,平朔军的盾手匆匆抵达前排,举起长牌抵挡。
那些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弓手们有的还能自己蹲下,有的是被摸上来的同袍拖走,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什么玩意啊!对面没到射程就开火!还打中了!
在无宜手中被改进了两代的百步弓更重,更难以拉开,却有了更远的射程。普通一石弓相当于一百一十磅的现代弓箭,而百步弓的滑轮系统让它仅七十磅就能达到一石弓的射程,极为适合骑兵连续开弓。
改进后的百步弓专供步兵,强度达到一百磅左右,平射杀伤距离二百米,抛射距离四百米。
手持长牌的盾兵手腕不住地颤抖,箭头钉进去的震动震得他们手腕发痛。对面的弓兵分了两队,一队专打盾,一队高抛打人。
谁家好人四百米开外突然抛射,二百米之内直接破甲!
你们淡河是树上结能开二石弓的力士吗!
一轮弓箭射尽,盾手上前,中军立刻压上去,阵线快速迫近,平朔军幸存的弓箭手站起身,未发一轮箭就不得不撤回去。
太近了。
双方战阵只进不退,淡河丢箭的时候整个阵型都在向前,等到轮到平朔军动作,距离已经被拉近到矛手可以冲出庇护扎他们个透心凉的地步。
打吧!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刀兵已在眉前,还有什么好说!
淬铁刀切入甲胄的解缝,或者沉钝地砸在甲上,带来一串骨裂的嗡鸣。
枪尖刺进去,拔出来,暗淡的缨上就浸满油润润的鲜红色,被缝纫扯碎的内脏挂在刀锋上,被从一个人的身体拔出,再捅入另一个人胸口,在震天撼地的咆哮,呼喊,怒吼里,两边的军阵撞在了一起!
嬴寒山看着这一切。
虽然从恢复记忆之后她就没再打开过系统面板,但她很确定自己的修为比之前增长了一大截,甚至可能已经借栾浊雨之腹破境。
如今整个战场的死亡,都如密密匝匝的蛛网般连接在她的身躯上。她听到身躯被破开的黏腻声响,听到垂死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悲鸣,倒地而未死的人睁大眼睛,抓着自己的一把肠子。
看看这苍白的大地吧,那是多么宏伟的棋盘!所有棋子都为了你前进,为了你在它之上粉身碎骨!
这就是王的权柄,如今你拥有这个权力!
可他们真的是棋子吗?
恍惚间嬴寒山好像又听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声音,那低而冷漠的女声混合在北风中,摇撼着她的肩膀。
它说的是白鳞军第一次获得名字时,它说过的话。
——你准备好了吗?他们是你的了。一旦他们有了独立的名字,他们就绝不会再融合到别的队伍里去。你可以让他们全部死去,如果你好好对他们,会有几百,几千人的死与你相关。
——你有了一把新的刀,也许有一天,你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使用他们。
她将怎么使用他们?那些喊过她姨妈,喊过她大将军,喊过她寒山,喊过她殿下的人,那些她从城破的火焰,淡河的大雪,连年的寒灾中捞出的人。
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向着死前进,如同被一只手推动的棋子。曾经她多么竭力想要挽回他们的生命,如今他们就怎样为她焚烧自己。
这一瞬间,嬴寒山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当初另一个自己在说完这些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因为不存在一个“最好的方式”。
从一开始,这条路就鲜血涂地,无论王多么仁慈,她的冕服上也总染着血色。
她要承受这份罪,这数以万计的死,数以万计的痛苦和毁灭。
她明白了,明白为何雷劫一次又一次地落下。
天道从不愚痴。
对面左侧翼的兵阵有些轻微的混乱。
马背的颠簸加上日出后融雪带来的降温,终于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锡粉化脱落,水壶解体,水浸透衣甲又顷刻间被冻硬。
最初甚至没人察觉到这件事,厮杀麻痹了骑兵们大部分感知,然而随着体温流失,有些人开始握不住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