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713)
于是这闷热,腐臭的帐篷就成为死的温床,受伤者死于感染,患病者日渐虚弱。
秦昼这两天也染了风寒。
他身体底子好,又侥幸没带新水囊,是以没有穿着冰一路冒风。
然而毕竟年纪已经不轻,加上这几日都在军中安抚士兵,自己也着了道。好在情况不重,又加上他到底还是能独自有一个帐篷,一份炭火的,躺了一两日也就勉强爬起来了。
第五靖召他时,他刚刚从营中回来,只来得及用艾草熏了一遍身上。
王上看起来很平静。
他脸上没有什么忧虑和虚弱的神色,除去眼神有些疲惫。和他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一样镇定洪亮,于是秦昼那颗有些不安的心稳定下来。
“秦昼,我有要事交给你。”第五靖说。
“战事不利,今冬或要胶着一阵,夫人与阿栩尚在府中,我去时除府兵外,并未留足够的人手保护。兵行诡道,我不敢将家小的安好寄托于敌军身上,故而点你突围,回防后方,你可有异议?”
异议自然是没有的,秦昼抱拳应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殿下,此等重任秦昼必不负所托……可,为何不是钟副将呢?”
钟齐在军中威望远高于他,作战也比他老成,此番若是派遣钟齐,不仅更能保护夫人世子,或许纠结边陲余下的士兵还能再援助州城解围一次。就算不能,他留在这么一个被困守的孤城里,也好过钟副将留在这里呀?
“去去去!”第五靖抓起手边的靠垫丢向他,“跟谁学的这个噜苏劲!没有钟齐在我耳边念叨我心里不痛快,行了吧!赶快给我点兵去!”
被笑骂了两句的秦昼出去了,正好和钟齐擦肩而过,这位老朋友对他笑了笑,甚至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留下的艾叶灰。而当钟齐走进来时,他和第五靖脸上的轻松神情都消弭了。
“今日又有三十余名士兵染病。”他说。
第五靖垂眼,看着手中的剑。这是一把黑鲛皮青银龙纹吞口的长剑,握在手中沉而冷。他拔出剑,那镜子一样的剑身就照见他的眼睛。
挺好的,第五靖想。他见过他父亲病逝时因挣扎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不喜欢那样可悲可厌的神色,他没有在自己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神色。
钟齐留意到第五靖在注视这把剑,但他并没说什么。“病愈的也有几个,”他说,“虽不大好,但也……”
“老钟,”他说,“我遣秦昼回去了。”
“喏。”钟齐说。
“我知道你能明白,但我还是得说一遍,”他唰地把剑推回去,“这一仗,我们不一定能胜。”
北风被关在外面,呼啸声离这里似乎很远,烛火在角落里摇曳,发出极轻微的沙沙。“殿下……”钟齐想说什么,被第五靖打断。
“小剑与启王有旧,又是叶家旁支,不会有事。王奉良不在此处,纵使这里兵败,他手中有兵,欲降则有谈判筹码,不降也可以自谋生路。至于老钟你啊,他们杀主将,还能连着副将一起?到时起了哗变,启王也要掂量掂量我随州兵的血性。”
“只有秦昼资历老,但无所傍身,我遣他回去,也算是给他安排一条生路。”
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烛火摇曳一阵,钟齐低叹,抱拳跪下。
“末将追随殿下近二十载,昔日殿下未冠便受封随州,点末将为副将,自此日起,末将之性命便系于殿下一身。”
“今日若天佑平朔军,末将便为选锋,为殿下驱逐外敌。若时运不克,末将甘为殿下肝脑涂地。”
“末将立于此地,便不使殿下伤损分毫!殿下何作此灰心之语!”
第五靖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他随手把剑丢在一边,过去拉他。
“起来吧!”他说,“我就是被秦昼磨叽得烦了抱怨两句而已,你倒当真了!”
夜色落了下来,风吹得紧了。沉州军的营地仍旧是热腾腾的,风中的香气带上些诱人的味道。
今夜火头营牵了几只羊出来,天还未黑就选了两只最好的烤上,其余士兵还在等罐子里的汤时,已经有一营的人坐下大嚼烤羊肉。
仔细看过去,这一营的年纪都不十分大,没有中年人,最小的可能刚刚及冠。
坐在上首的小将穿轻甲,额头上绑着的抹额把刘海向后勒过去。那张带着年轻生气的面孔现在有点潦草,几日行军来不及修面,他嘴角生出了淡淡的青茬。
“陆小将军。”有人叫他,他就擦干净手抬起头来:“都吃好了?”
“喏。”
“好,”陆仁某丢掉那块擦手的布巾站起来,“检查雷竹引线,备好火石,我们出发!今日随州城破,各位皆是首功!”
夜色好浓,天地好像一锅煮得极稠的糊,看不清楚四周。白日里骂人的那个小兵安静了,他一个人靠在城墙边,沉默地望着这噬人的黑色。
身边的老兵已经不见踪影,几天前明明还好好地训自己,今天傍晚的时候那位老伯却突然发起了烧,喘得厉害,叫人抬了下去。如今怎样,这孩子也不知道了。
他强打着精神,睁大眼睛向下望着,提防有敌人想偷偷摸上来。
风在拨弄枯草,有隐约的窸窣声。这少年人敏锐的耳朵在这窸窣中听到了一点异样,若是其他人多半不会管的——墙冻成这样,什么人能爬上来偷城?可他就有这样的责任心,这样的天赋,少年举了火,向声音处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