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从穿成外道女修起(712)
嬴寒山有点不祥的预感,这人提复明的前一句带了些古怪的暗示。从之前他的态度来看,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放弃原先那个条件。
思考只持续了一小会,嬴寒山颔首:“近前来。”
他走了过去,仰起头,像等待雨水落在他脸上。嬴寒山把天下识从鲤口推出一线,把手指在上面割开,血顺着指尖落在他的眉骨上。
暗红色中爬出青黑色的线条,霎时间像是蛛网般爬满泛白的虹膜。第五翳吃痛般晃了晃肩膀,但没发出什么声音来。那白色的雾气很快被切碎,包裹,消失。
在逐渐褪去的白雾中,嬴寒山看到了这双眼睛。
这个人的眼睛是冷色调的。
黑色,但不完全黑,好像有一层靛蓝的色调盖在上面,泛出矿石一样的颜色。
第五翳眨眼,再眨眼,迷茫地看向四周。
士兵们的表情在变化,他们的甲胄反射着光亮,天光照在帐篷的门上,在地面割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第五翳抬起手挡住眼睛,又不自然地放下。
他看见了,这个三十多年来从没有清楚看到世界的人,突然看清楚了周遭。
他挡住抬过去强烈的光线,俯下身干呕了几声,没有遮眼的那只手在额顶晃着,好像想赶走什么。嬴寒山两步上前扶住他:“别看亮处,你刚刚才恢复……”
他抬起头,好像被惊吓到一样看向嬴寒山,然后突然松手,向着帐外跑去。
“……?我怎么他了?”
亲兵们追在他身后,一直跟着这个踉踉跄跄,好像已经不会用自己四肢的男人回到他的驻扎地。
第五翳把自己关进帐篷里,一直到晚上都没出来。
送晚食的随从不敢进门,还是他那个叫阿行的亲信担心主家,端了食盒强行进了帐篷。
第五翳坐在地上,身边尽是被翻乱的文书,两个箱子翻倒在他面前里面,里面滚出许多陈旧的卷轴。
裴家女裴清秋,尤善丹青,冠于都城。
卷轴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四时的景色,花卉,冬雪覆盖而显得有些寂寞的回廊,放风筝的两个孩子,被一群乳猫围着束手无策的翳,雨后初晴的天空和远山,有很多张的景色一样,是从观雪台望出去的远处。
但没有一张画关于她自己。
在十多年的时间里,裴清秋没有画过一次自己。
阿行端着食盒,愣愣地看着自家主人捂住脸,挡住那双刚刚复明的眼睛。
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场一场打。
嬴寒山不想打了。
别的不说,随州这地是真太冷了。穿过来在南方待了六年,待得她快要变成半个南方人,冷不防往北方这么一走,只觉得连大自然都加入了第五靖的军队,一看她冒头就左右开弓抽她耳刮子。
仙人不怕冷,可仙人也不怕早起啊。她不照样每天五点被喊起床的时候骂骂咧咧吗。
亲兵们都习惯了殿下的起床困难症,自从苌濯随军之后,喊嬴寒山起床这事就落在了他头上。她常常睡得迷迷瞪瞪一睁眼,发现七八条花藤把她挪来挪去,系衣带的系衣带,擦甲胄的擦甲胄。本体那个大活人倒还坐在她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寒山醒了么?”他问。
“不好说,搁别人身上一睁眼能吓死过去。”
他就有点委屈地把她放下,不吱声了。
嬴寒山抱怨的东西毕竟只有天冷,而天冷对于这支军队来说根本不算事情。
第五翳赶到之后从州到随州的两道被打通,沉州军有了长期作战的能力。而比起她每天还能赖会床,第五靖已经有一阵睡不好了。
平朔军第一次被击溃之后退守随州州城,擎云营驻扎在外,几次想解围都没有成功。在伤亡拉大到擎云营不能承受之前,他们被迫选择了暂且偃旗息鼓。
冬日攻城在北地是极困难的事情,城墙上的士兵向下倾水,顷刻间整座墙就被冻得罩上一层溜光水滑的冰,苍蝇站上去都打滑,但沉州军好像并不急着打架,他们就这么围着,点着篝火喝着掺了肝粉的稠稠炒面,围观城墙上冻成三孙子的守军。
他们甚至还有油,把油在锅里热一热,加一些晒干了的菜下去,煎出香味之后唰地倒水,加炒面和肝粉,金黄色的油花就咕噜咕噜地冒上来,被北风带得直扑城墙。
墙上把手缩在袖子里抱着枪杆的年轻守军就忍不下去了。
“这群远江貉子!”他骂,“待到殿下休整完备,必要剥了他们的皮下锅煮汤!”
站在他身边老一些的那个就叹气,一边叹气一遍捂了他的嘴。
“小声些,”他说,“喝进去这么多北风,不怕闹了病么!”
那年轻人皱着眉,很不服气地看他,老兵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昨天这个孩子还不站在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被换上了城墙来。
……因为昨天站在这里的人已经倒下了。
勇武和赴死的决心可以抵挡一时的寒冷,却无法抵挡疫病的手。跟随着第五靖的擎云营在穿着湿衣冒雪抵达州城之后,病倒了小一半。
风寒,痢疾,高烧,不祥的阴云笼罩在这支败军上。
病人需要温度,那就烧炭点火,但城中的燃料不足以供应这么多伤病者,就只能把人尽可能地挪进大帐篷里。几十个人分享一份炭火,又为了保持帐内温度,即使是医官也不敢时时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