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09)
他说罢又笑了一声,忽然高声道:“辰静双受妖女蛊惑,废父弑母,天理不容,我等誓忠王室,清君侧——”
他竟是个颇有份量的人,碧瑶领军驰援左翼前,此处兵将便悉听他号令。他此话一出,那些守兵稀里糊涂,竟大半都举起了刀,向碧瑶带来的人马反戈攻去!
宋如玥听见,立刻领人回身反击!
可这是战场,四处都是活生生的人。这两方片刻前还是同进同退的战友,忽然反戈相向,一时无数人反应不及,被砍翻在地。辰恭那些残兵残将见此,以为得了机会,趁乱冲锋,竟将碧瑶援军冲掉了十分之一。战场一片混乱,唯有血影刀光,分不清孰是孰非。
本已确定的胜局,一番狂风呼啸,又成了乱局。
顺妃脖子上被抵了刀,还不肯安静,分辩道:“我籍籍无名,将军怎么会为我赴死?”
“碧瑶方才顾忌你,此刻必也顾忌你——别说你还是皇妃,是那位世子妃的生母……碧瑶与世子妃之争,本有王上推波助澜,她怎敢让你死在此处?”
说罢,他又高声喝道:“碧瑶!宋如玥生母在此,你若要她活命,就此弃枪归降!”
这人似乎嫌一人说话分量不足,话音刚落,周围人等便整齐划一地将武器往地上一顿,齐声吼道:“若要她活命,就此弃枪归降!!”
大地震颤,响遏行云。
顺妃听了,只摇头惨笑。
她不明就里,可既然那位世子妃名叫“宋如玥”,这位“碧瑶将军”也货真价实是她的女儿,这两人本是一人,有何可争?
可她又望向战场,那傻姑娘死死盯着她,竟然真发了一瞬间的怔,虽有高手保护,也不免被人抓住破绽,一剑抹向脖子。虽然她躲得及时,却还是溅出了一抹触目惊心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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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妃听说过,卫贵妃和静嫔是因刺杀辰恭才死的。她心中有过隐约的震动,但那时朝不保夕,她来不及分辨这样的震动,代表着什么。
而今,她忽然懂了。
她二人之烈,是不甘国破家亡,非得拼个鱼死网破才好。她不及这二人,她是个肯茍活的人……可是,她不能成为筹码,眼睁睁把自己的女儿困死!
她轻轻笑了一声。
挟制着她的人瞳孔一缩,大叫:“不好!”一把将她扑倒。可来不及了,她笑声未落时,已拼死撞了刀,被这样一带,暖热的血更是无所顾忌地喷,染红了一众人的眼。
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呼:
“娘、娘娘——!!!”
顺妃喉咙受损,艰难地用血肉模糊的声音,拼凑出一声轻柔的“诶”。
就像很多年前,宫墙下,她回答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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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的宫衣飘呀,飘向亘古不灭的天空。
遗孤
宋如玥眼看着顺妃撞了刀,手脚都软了,险些没握住手中长枪。
绝云跟着咴律律一声嘶鸣,好似唤魂。
她飞快眨干眼泪,找补了自己的失态:“他们宣称此人乃皇宫嫔妃,又将此人刺杀于此,藐皇权、轻道义,乃是不仁不义之师!若有人弃暗投明,便摘去盔顶红缨,随本将军一战宵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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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可那叛徒手下,不明就里的将士众多,反倒碧瑶援军是少数。再加上人数更多的辰恭乱党,虽然宋如玥一番话动摇了对面军心,哄了些人反戈,但巨大的人数差距、混乱的战局,已经不是轻易能弥补的了。
她只能当机立断,撤回赤水以南,以弓箭为主,死守赤水。但胜机依然渺茫,赤水很快浮起具具尸首,血流在河里,冲刷不尽,一片鲜红。
宋如玥射中对岸一人,反手一摸,终于摸了个空。
以少搏多,弹尽粮绝。
她暗暗想道:“若无援军,今日怕不能善终。”
一面这么想着,她一面狠狠丢了弓,抄起长枪,大喝:“没有箭的,随我杀至对岸,杀弓手!”便心无旁骛般地冲向赤水。浮桥惨遭各方轮番损毁,已经摇摇欲坠,敌军一见她身先士卒,顿时布开天罗地网,只等她冲过赤水,便要将她一举斩杀。
宋如玥啊……太莽了。
但事已至此,焉有退后的道理?!
她大喝一声,双手举枪,气震山河!
数人被她扫落马下,紧接着,她收势未尽,眼前已数道刀光劈落——
忽然一阵铺天箭雨射落,碧瑶身前六人,转眼被重箭掼倒四人。她奋力架住剩余两刀,错开一招,背后已有长矛刺出,结果了最后一人。
有人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喊:“援军——!将军,我们的援军!!!”
宋如玥闻声回头一瞥——
一个修长的少年逆光而来,手持重弓,双箭并发,率着身后兵马,转瞬奔至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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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打得人仰马翻。
及至宋如玥再渡赤水、援军降临的时候,辰军也实在损失惨重了。所幸辰恭一方也是如此。至于那叛军首领,更并无过人之处,他本是不愿与辰恭为敌而已,援军能将敌军击退,已出乎他意料;辰恭一方祭出顺妃,他更是始料未及。他本是个小小官吏,受过辰恭萍水之恩,想趁乱解辰恭之急,甚至未想过如何自保。
除了那少年领来的援军,战场上各方势力,你死我活、三败俱伤。
宋如玥是被天铁营捞回来的。
她冲得太拼命,天铁营找到她的时候,她俯卧在顺妃殒命的那云梯上,一手握着枪,一手紧紧抓着一截宫衣的料子,面具歪了一条缝,外面染血,内面盛泪,竟也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