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10)
她身边倒着数具尸首,顺妃已不见了踪影。唯一的活物就是绝云,正守在她身边,不安地扫着尾巴,用脸去蹭她,用舌头舔她的眼泪。
林荣沉默了半晌,道:“搜……顺妃娘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如玥漠然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军中有人想叫住她,被天铁营无声拦下。
她需要一个无人的地方,充作可以蜷缩的故乡。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地方,就只好找一个最温柔的人,也能安心做一场梦。
她经过增援的那少年面前,才抬了眼睛,对他略一点头。那少年不跟她言语,一边指了人打扫战场,一边拎着自己的大戟,跟着她走。
宋如玥一路飘回了中军王帐,少年和林荣就远远护送了她一路。直到她掀开王帐帐帘,帐里的将领们禀完了事告退,少年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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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静双知道战场发生了什么,没有再多问。他屏退左右,解了甲,到她窝身的那个角落,小心翼翼地摘了她的面具和头盔,把她按在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发着颤,温热的泪水源源不绝地打湿他的衣襟。
可还活着。
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她的痛苦面前,羞愧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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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辰静双居中统筹,左翼战况不明,他多派了一组传令兵。因此左翼生变,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碧瑶等三人,所率“援军”不过是些留作机动之人,数量并不多。原沔溪将领叛变,乱局之下,她必然孤掌难鸣。
辰静双顿时就急了,只是战场被铺得太大,他一时离不开,当即要派人召回蒙望,自己整装待发。幸而,这道命令还没发出去,右翼传令兵已传回了消息:“右翼小捷,有人率军万余,擅往左翼!”
他紧绷的弦顿时被人一拧——“谁?!”
“校尉,谢时!”
辰静双听了这个名字,呼吸一窒,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他好像这才找回了自己的手脚,身上甲胄哗啦啦地响了好几声,他才意识到,自己放松了身体。
他半抬起手一挥,送出了半条命似的:“孤知道了。”
这是一个……他知根知底的人。
接着,他叫人传回了沔溪守将,询问那叛将生平。
可是问不出来。
并非沔溪守将不肯说,而是他自己也被骇了一跳。那人平日里活泼爱闹,人缘颇佳,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临阵叛变。
守将离去的时候,辰静双隐约听到帐外谁说了一句“人心隔肚皮啊……”
——是了,正是人心隔肚皮。
谢氏能背叛他,边城的将领自然也能背叛自己的手足兄弟。平日里相处再融洽,也难免有辛秘,便不可尽信。
是他错信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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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并没有藏很久,一炷香的功夫罢了。
辰静双从她的头发,一路摸到她的脖颈,掌心的热力令她一暖。他问:“没事了?”
“没事了,”宋如玥点点头,“又不是……”
又不是第一次。
她自以为咬住了话音,却不想辰静双闻一知十,又伸手将她抱住,安抚着她的脊背。嘴里却给她留了面子,只喃喃道:“你吓死我了,青璋……”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怕她往后在战场上畏手畏脚,反而危险。
——这两人有趣,说话都不敢说完。
不过他们只又抱了一会儿,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倏然一静,林荣隔帘道:“王上、将军,顺妃娘娘尸身已敛,请旨,如何安置?”
辰静双看宋如玥。后者道:“请进来。”
顺妃被放在担架上,盖了布,抬了进来。
林荣考虑到宋如玥可能摘了面具,因此只叫了天铁营的人进帐,他亲自揭开布的一角,露出顺妃的脸。
顺妃是失血而死,脸色唇色俱白成一片。她脸上身上已没有太明显的血迹和尘土,只是宋如玥伸手把布彻底掀开的时候,骤然看见她断了一小半的脖子,周身一颤。
这具尸身不大完整,但能找回来,林荣必已尽心。
宋如玥跪在顺妃前,磕了三个头。辰静双同她一并磕了,天铁营将士跪伏在地。行完礼,宋如玥跪在灵前抹泪——权当替命妇宫人们,为顺妃补一场哭灵——她道:“我不能无故离开前线,天铁营代我扶灵回宫,按……”
“按皇室贵妃之礼下葬。”辰静双听出她的迟疑,不容置疑地接过了话,又分出一个眼神,示意林荣稍安勿躁:“青璋,但我还有话要劝你。”
宋如玥泪眼看他。
“天铁营扶灵,终不如你亲自扶灵。一来,母妃薨逝,是在碧瑶面前。朝中碧瑶党与王妃党之争,背后有人推动,王妃既然有亲请碧瑶出山的诚意,将军也要显出些诚意方好,是不是这个理?二来,若是我们得胜后,由你亲自扶灵回京……母妃想必,也更安心。”
他语气温和,安宁地看着宋如玥。宋如玥原本只是哭灵,被这目光一看,心忽然又软起来,又好像非要大哭一场才痛快。
辰静双宽容地叹了口气,半直起身子,给她擦去那些大颗大颗涌出来的泪,柔声问道:“先停灵军中,供长明灯,好不好?”
宋如玥难以自抑,只好把脸埋在他手里,哽咽着,胡乱点头。
如此,天铁营便得以继续守着宋如玥。林荣松了口气,继续安心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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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妃被挪出王帐,不久,碧瑶也露面了。
她失魂落魄去找辰静双的时候,就有好些人在外面挤眉弄眼,大意是“咱们将军就是和王上关系匪浅,宫里那个王妃怎能比得上”。也因他们如此想,辰宋二人短暂的儿女情长,并无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