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12)
钟灵手底下绷带一紧。
“我不懂。将军,”她小声说,“我不懂。您本可以不上战场,哪怕您是不想依着别人,或者想亲自报仇,也有更多的办法。刀剑是伤人伤己的东西,您为什么就非要碰呢?”
宋如玥看着她,眯着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钟灵知情,她便没有戴面具。她本就不喜欢那遮遮掩掩的玩意儿。从钟灵的角度,只见她忽然抿紧了嘴,周身是凝重的沉默,连那艳丽的容貌,都随着眼睫压低,变得独具威仪。
这个时候,她是让人不敢插科打诨的。
半晌,宋如玥才开口。
“辰恭叛乱,杀入京城。我本人辗转他乡,我父母为之幽禁,我兄长、养我长大的嫔妃,接连殉国;满朝文武,竟有七成忠烈……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仇。”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是个自小出格的公主,不懂得温柔忍让。他杀我将士、杀我亲人,我就非得亲自披甲、真刀真枪地杀回去,让他死在我手上,这才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说别的方法?哪能告
慰英灵、哪能平我这颗心?”
钟灵愣住了。她从未见过这等人物。
帐外,辰静双也停了脚步。他定定看着帐帘,几乎想立刻冲进去,抱紧他的姑娘。
他的青璋。
如此敢爱敢恨、生来坚粹,何止是当得起名里的“玥”、“瑶”、“璋”,简直是把那些石啊玉啊的,衬得黯然失色。
他心上的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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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退出来后,被辰静双吓了一跳:“王上。”
对方压根没心思理她,“嗯”了一声就匆匆去看宋如玥了。
钟灵起了身,瞧着他的背影,只顾偷乐。没留神,又是大晚上的,被一个人步履匆匆地撞上来,才哼了一声,脚下失了平衡。
好在没摔倒,那人反应极快,伸手把她捞住了,定睛一看,一怔:“抱歉——嗯?你是石头家那个丫头?”
这人好像姓夏,是个什么统领,钟灵有些模糊的印象。石头是指她的小叔钟小泉。
那人已又问了:“你怎么在此?”
钟灵是随辰静双偷偷来的,还未向天铁营报备。她知道此事开不得玩笑,忙从头到尾答了。本以为会得个什么正式的批示,谁知那人将她从头到尾地一打量,摸了摸下巴,赞道:“牛批。”
把她扶稳,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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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将军帐里,俩人,只一个影儿了。
宋如玥对辰静双这进来就抱的行为啼笑皆非,当下反客为主,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儿,不怕,啊。”
“我没有怕。”辰静双道。他闭了闭嘴,脸红红地转向一边,才终于舍得分开,问道:“那个钟灵,太医说她医术尚可。你觉得如何?可比从前方便些吗?”
“自然方便些。”
“那就好。我查了她,但想来总有不详尽之处。我安排了人看住她,只是你也小心些。人……不可尽信。”
宋如玥听了,忽然伸手,扳住辰静双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这人没反抗,只是静静地、乖乖地看着她。
她正色道:“你这疑心病,愈发重了。钟灵是钟小泉的侄女,才那么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害人之心?”
她甚而在辰静双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拍,说不上是耳光,但也算不上爱抚,只能用于爱人间略示惩戒:“心思深没什么,这样疑神疑鬼,伤人害己,不好。”
辰静双抓了她的手,在她掌心里蹭了蹭。他最近这些日子,气质愈发沉重成熟,如今做这样的动作,气势也不低,有点像一头毛茸茸的大兽——他甚至微眯了眼睛,低头道:“我这几个月,实在不安。”
宋如玥等了等,见他不再说了,才接话道:“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派人来看着我。”
辰静双一震。他知道这事瞒不过宋如玥——他也根本没想过瞒,可宋如玥一直不提,这时才忽然点破,他有些忐忑。
“那是——”
“我知道,”宋如玥竖起一根食指,封住了他的嘴,笑着重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担心萨仁害我。”
辰静双眼神闪了闪:“赵春山说他被天铁营发现了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生气。”
——哪怕现在说出来,也一样怕她生气。自从谢氏谋反以来,样样关于“背叛”、“隐瞒”、“错信”的事都在他心上拨一条口子,曾经被他藏在心里的、滚烫真挚的信任,就从这一道道口子里蒸发殆尽。谢氏、白俊、华英、辰恭旧党、左翼、钟灵。他对外界的信任已经不多,对“爱”的自信终于也不再充沛……他觉得自己疑神疑鬼,配不上宋如玥那样光风霁月的感情。他是在生自己的气,自惭形秽,因此才怕她生气。
但哪怕她真的发火……他静静想道,也是自己应受的。
谁知,宋如玥只是含笑瞪他:“我那么小气?”
“是我怕你生气。”辰静双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好低头攒她的指尖,一边眼眶发热,一边嘴角上翘:“这事,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光明正大似的。”
“怎至于此?”宋如玥问,“子信,难道你有防我之心、害我之心吗?”
“——那当然没有!”
“那不就好了?——子信!”
最后两个字简直是疾言厉色,辰静双下意识抬头看她,圆睁的眼睛里,几乎有一丝局促——“你我的旧乡,都天翻地覆,你当然不能像从前那样,见人信人话,见鬼信鬼话。你怕我生气……难道我连这一点道理都想不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