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64)
辰静双得逞,把碗送到她手里:“知道你不喜欢喝苦的,我又叫人调了方子,应该能易入口些,你试试。”
宋如玥仍喝得直皱眉,受刑一般,空着的手死死攥着他的手指,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她一口闷干,扭着脸把碗塞回到辰静双手里:“喝水喝水!”
辰静双忙把一杯水放到她手里。
宋如玥又是一口闷干,长叹一声。
“能不喝才是最好的,我如今没病没灾,怎么每天还要喝这一碗?”
辰静双道:“你那次那伤,实在可怕,万一伤了脏腑,以后落下病来,可怎么办?”
他指的是几个月前,嘉乌城下,西凌夜袭的那一仗。那时宋如玥本就有伤,能脱出重围已算侥幸,结果混乱中伤了小腹,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甚至不知道有过这么一个孩子,就连辰静双知道得也已经太晚。如今,辰静双将这件事瞒着她,却始终叫她调理,调理得宋如玥不胜其烦。奈何钟灵和天铁营众军医也都一力坚持,她拗不过。
也是她自己有知,那次伤后,信期总是格外难捱,唯独喝了这药后,才逐渐好些,因此不大拗了。不过偶尔拗一拗,摆个不爱喝药的姿态。
辰静双接过她手中空杯,又道:“今日早晨,外祖已经启程回去了。”
孟王,孟衡。
得知辰阮病逝时,辰静双正在回京路上。待到了京城,第二日,他就派人去将此事告知孟衡。
孟衡当即亲自赶来了。半夜三更,在宫门外传了消息。
当时辰静双不在望凤台,而在群英殿看折子,琢磨事情。听了消息,忙亲自去迎接——
虽然他最怕的就是孟衡来,他是活着的人,内心总埋着许多歉疚。
谁知见了面,孟衡几乎叫他认不出来了——他原本精神矍铄,如今好像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孟衡见了他,眼泪就往上涌,只问:“阮丫头呢?”
见辰静双讷讷不答,他眼泪又倏然下落,叹道:“是了,阮丫头……”
是作为燕世子妃病故的,并不能回来。
辰静双上前扶他,低声道:“外祖,节哀。阿阮想必也不愿看我们这样……”
孟衡道:“你信里说,燕世子叫人送回了阿阮的许多画作,今在何处?”
辰静双于是带着孟衡去了辰阮寝宫。
这还是孟衡第一次到辰王宫来,里面虽然许多是辰阮幼年所用之物,日常旧物也已经不在了,他仍一件件看过,又颤颤巍巍地放回原处。
内室,挂了满墙的画。
辰阮八岁到孟国,八岁以前,也有两年身体好的时候,常随着辰静双出去东奔西走地看山河。
因此在燕国,她画的多是辰国风物。既有花鸟,也有苍山原野。
“从前教她画的师父就说过,阿阮不拘选题,用笔大胆,是难得的画才……”孟衡抚着画面,辰阮留印的一角,她执笔作画的模样好像就在眼前了。他半晌如梦初醒,道:“你不必陪我,忙你自己的吧。”
辰静双虽有意陪他,却的确有诸多政事,于是告退,只留孟衡在辰阮寝宫内。孟衡对着满墙画作发了会儿呆,慢慢坐在榻上,目光仍不肯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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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衡在辰王宫住了一段不短的日子,一是老人经不起舟车劳顿,二是实在伤心,不舍得走。只亏得孟国小,交代了些,也惹不了什么乱。
如今,也离去了。
他待宋如玥,一贯和待辰静双一样,除了第一日心里只念着辰阮,往后对她,也一直端着长辈的关怀慈爱。宋如玥久未见长辈,对他也亲近,只是时常想起顺妃。孟衡发觉,从此便不大特意来看她,以免惹她伤心。只是仍时常问起她饮食,知道她伤了身子,直劝她好生休养,“少年人不知轻重,若落成了老年病,可是半辈子的事!”
因此听闻孟衡走了,宋如玥一怔,忙问道:“怎么不告诉我?外祖这样关心我,我总得回报一二才是——又快除夕了……”
“外祖早知道你要这样说,”辰静双叹了口气,把她按回去,“你躺好——他托我转告你,你尚在养身子,外头天寒地冻,别出来操心。他说自己老了,不喜欢热闹,也不愿意告别,你不必去送。”
说来他也有些感慨。
按理,孟衡至少该与他们一起过了除夕再走的。可惜他以情以理,都没能将人劝住,是有了老年人独有的倔。
而在宋如玥看来,却只品出了辰静双与辰阮一脉相承的温柔脾性,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只是他临走这番话,总令人无端心酸。
她想着,就躺不住了,想出去走走。今日不算太冷,辰静双给她裹了两层厚衣,见她臃肿得像个蚕了,才把她带出去。
他们也很久没有这样并肩散步了。
前些天冷,宋如玥久未出行,如今好容易吹着了外面的风,便有几分雀跃,方才一点郁结便散了。辰静双千舍万舍地撒了她的手,任她胡闹,目光却仍不敢放过,生怕她跌了冷了。
亏得明月也是个懂事的,不离左右。
他只领了笙童在后面跟着。
笙童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虽有笑意,却并不痛快的样子,便知他仍未能放下辰阮之死。不由得暗叹口气,低声道:“殿下好容易不那么忙了,仍不快活吗?”
辰静双低低“嗯”了一声,侧首嘱咐道:“这话不准说与青璋知道。”
“什么不准说与我知道?”却听那人的声音骤然贴近了,“辰子信!你暗备着要纳侧妃了?”
辰静双悚然一惊,才回过头,这混丫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毫无危机感,直接伸手来捏他的脸:“那我可要个漂亮些的,性格嘛要大大咧咧的,最好是个不喜欢男人的,好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