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78)
释怨
这个季节的扶兰城干燥、风大,有一点火星,瞬间就能膨胀成燎原大火。烽火台森冷的外壁被火焰烧得发暖,噼啪作响,但是,依然没有一丝人气。
有人按捺不住,低声道:“要是谢将军也折在这儿,咱每人八十颗脑袋都不够偿罪的。里面现在这样……进去看看?”
其余人也正为此动摇,其中一人正要说话,忽然,大门霍然洞开,一个巨大的人影浑身浴血,狂奔出来!
有两人为他断后,很快不□□人已经冲出火场!
等在外面的众人剑拔弩张,立刻将人团团围住。待到了近前,才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原来是两个人。
重伤的谢时背着气息奄奄的甘元亭,大吼:“烽火台叛变,杀进去!!”
说着,他将甘元亭小心卸到两个士兵手中:“若有半点闪失,拿你们是问!”
已反身冲回了烽火台。
他对这局面早有准备,三千将士分为两半,一半守住火场,一半洪流般卷入烽火台。那两个接过甘元亭的小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的人忽然动了一动。
老人家艰难地撑开眼皮,已经看不清眼前人了,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得清,两人只好将耳朵凑下去。
“……是谢时吗?是谢时吗?……”
较机灵的那个大声答道:“老元帅清楚着呢!正是谢将军!是谢将军来了!”
他答得自信满满,不料甘元亭眼睛一闭,两颗眼泪蓦地滚入深深皱纹。
他过往的气焰,好像全随着这两颗泪,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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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台构造大同小异,内部守军不及千人,最难攻坚的就是大门。此时烽火台大门洞开,谢时若不能取胜,都愧对他“名将”之称。
片刻后,这一处烽火台的叛军就被剿灭,谢时亲自清扫战场,而后依然无暇包扎伤口,而是马不停蹄地跑去了甘元亭身边。
甘元亭双目已近无神,盯着他过来。他其实只能看得清一个模糊的人影了,就像他在躲藏之处等死时,忽然听得一阵混乱,接着,有人从角落里把他拖出来,扛在背上,带离了那片缭乱的刀光剑影。
他胆战心惊藏了数日,终得解脱。
“老元帅……”谢时开口破了音,对他还是不自在,只好用力清了清嗓子,搓着破损的指节,“扶兰城还在我们手里,叛军已经伏诛。现在安全了,我这就送您回去。”
甘元亭眨了眨眼睛,微微摇头。
他受了伤,几天水米未进,身边亲卫尽数战死。他知道人寿终有尽头,却没想过,自己走得这么窝囊。
谢时劝道:“老元帅身体硬朗,无需多虑。”
他把甘元亭稳稳扶上马,扬鞭就要往扶兰城去。甘元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而扑起,准确地拽住他的手:“我不回去!”
他用尽力量,脸都憋红了,喘了几声,艰难地重申:“……我不回去。”
这战败的样子太难看了,他不愿意被人瞧见。
谢时只好耐着性子哄他:“老元帅,胜败乃兵家常事。”
甘元亭依然不肯,与他僵持片刻,嘶声道:“从前……是我不肯信你。”
谢时直觉不妙,但甘元亭年轻时就是个远近闻名的臭脾气,没人争得过他,他根本不顾谢时劝阻,内心挣扎许久,好容易豁出这张老脸,别别扭扭道:“以后,就看你们的了。”
说罢,又倒腾了两口气,从鼻子里喷出来:“你也别得意,这要是我年轻时,哼!”
——这,就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臭极了,一如他本人那讨厌的个性。
谢时不知世事,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和解,怔了半晌,依然去试他的鼻息,又试了半天。直到身边亲卫低声催促,他才终于亲手为甘元亭闭上眼睛,下马,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这老东西,临了还花了大力气睁眼,好像要再看一看自己为之战死的山河。
一身老骨不肯老,青山照清川,马革裹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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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甘元亭遗骨一同送还辰台的,还有谢时的简报。
谢时简明地说清了扶兰城变故,还有另一件事:求援。
西夷异动令人始料未及,多亏有甘元亭谢时巡边,目前烽火台只被策反了一处,还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按历年卷宗,这已是西夷大举进犯的征兆。所幸按辰静双的估计,各国都还没有缓和过来,辰恭也一时没有举兵的意向。
虽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时间提前了数月。
辰静双头疼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朝中,适合领兵西征的将领,竟然只有碧瑶一人。
辰恭留给他的实在是个烂摊子,谢家谋反,又是雪上加霜。文臣尚且好说,武将实在数不出几个。他登基还不足两年,科举才完了一届,提拔上来的那些武将,论起官衔、资历,各个不能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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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气候干冷,即将入秋,别处都一派木叶萧萧,唯有望凤台仍是花团锦簇,幽香袭人。
这当然不是造化之功——这是辰王殿下穷尽财力打造出来的效果,为的只是当年,他和王妃在孟国惶惶不可终日时的一个承诺。
闭上眼睛,就仿佛置身永溪皇城的御花园,一呼一吸,仍是太平岁月。
“先前不是都说了,你只管放心吗?再说,这一年南征北战的,谢时还从来没输过,我也不过是送兵给他,你担心什么?”宋如玥作势把双手举到自己面前,翻来覆去地打量,“倒不如可怜可怜我这具皮囊,才消了一点茧,这上了前线……唉,又要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