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77)
城主在城墙上不住踮着脚往下望,急得手都软了,心里暗暗向甘元亭发誓:若老元帅能平安冒出来,他就当场认老元帅做个干爹!
可他一直攀不上这个亲戚。
忽然,城下一队灰头土脸的斥候冲过来入城,城主大喜,拍着城墙问:“那是不是?那是不是??”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噔噔地跑下去:“放行!放行!——!”
为首的一人也正埋头往城墙上冲,抬眼撞见他,脚步一顿。
而城主差点被自己一口喜气噎死。
——这不可能是甘元亭。
来人是个清秀的少年,狼狈极了,脸上浮灰暗沉沉的,唯有一双眼睛发亮。
接着,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扶兰城主?”他问。
城主一怔:“正是在下。”
少年把捏在手中的将军印递给他查看,一系列前因后果背得滚瓜烂熟:“我是正四品交驰将军谢时,巡边发现了小股西夷兵。我怀疑还有一批数目庞大的西夷军往扶兰而来,故而过来查看。甘老将军可往这里发了密函?”
城主看见他手指间还有干涸的血迹,掌心濡湿一片,将军印在自己手里微微发热。
他吊着口气验过印,这才找到了主心骨,直接瘫在了地上,大哭道:“……我的将军哟!”
他这一瘫,谢时心就凉了半截,手已经将他拉住:“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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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在城主哭哭噎噎的声音里,听明白了现在的情况。他“哗啦”一起身:“给我调兵,三千轻骑,马越快越好。”
“已经、已经派人去找了……”
“恐怕与抱薪救火无异。”
城主的哭声噎住了,心里油然一阵委屈的怨愤。
谢时官阶虽然高一点,但资历远不如他,这句话说得这么直白严厉,很是令人不爽。甚至这个命令本身,也不那么合规矩——一个四品将军印罢了,真以为能当金印虎符呢?
但是,谢时的表情实在太不容置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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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心里满满当当的,没余地花在那位城主身上,甚至脸都没顾得上擦一把,就领着三千骑兵急急地出城了。
——昨日,他巡边到扶兰城附近,竟遇到了西夷人,所幸,是他先发现了对方的踪迹。判断了双方兵力之后,他打算暂时回避,回城领兵再战。可惜回撤时不慎被对方发现、被迫交手。
胜得惨烈。
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俘获了一个失去了战马、腿受了重伤的西凌人。那西凌人显然是个新兵,对着一个辰国士兵骂骂咧咧,谢时敏锐地捕捉到了西凌语中的“不会失败的”“我们的王”“扶兰”。
这伙西夷人着实诡异——
辰国卷宗上,“巡边”并不是一个危险的差使,否则,也没有把高级将领们发配过来当添头的道理。这是因为西夷与辰国之间,还隔着一大片开阔地和烽火台,数座烽火台彼此补衬,这两千西夷军一旦逼近,按理该会被提前发现、示警。
扶兰城这几座烽火台却寂静如死。
当时,谢时身边只剩不足百人,他当机立断,分成几个小队,分别将事情告知各处城主;自己则带着十个脚程最快的斥候,火速前往扶兰。
饶是他做了心理准备,也不料,扑面就是甘元亭的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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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的地图,谢时早就烂熟于心。他迎着甘元亭出城的方向去寻,第一站就是扶兰烽火台。
这里和别处烽火台一样,都是一片静静悄悄。谢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低声吩咐:“安静。”
那哭噎噎的城主配给他的倒是一队精英,令行禁止,谢时话音落时,此地就只听得到微微的风声了——烽火台本就是了望防敌之所,稍有风吹草动,极易打草惊蛇,是个绝顶易守难攻的所在。
不过,烽火台也有弱点。
“烽火台附近,唯一可避之处就是后方台下。我带人进台探查情况,余下人去台下浇一圈火油。若一炷香之内,我还没有出来,那么烽火台内,是敌非友,即刻点火。”这是谢时在抵达烽火台前的吩咐,此时无需重复,他收缰下马,轻巧地落地,身后有二十人同样无声无息地跟上。
火油渗入青草如针的土地。
一位扶兰本地的将领,解下腰牌,叩响烽火台重门:“甘老元帅即将巡边到此,我奉扶兰城主之命前来,请开门放行。”
烽火台上头探出几个脑袋,对着他们一番观测,才下来查验腰牌。见是真的,才肯放行。领路的扶兰将领走在谢时前面,有些忐忑,心不在焉地碎嘴:“甘元亭老将军可是我大辰国的元帅,那脾气……老元帅即将巡边到此,城主派我们前来,一方面是看看你们准备得如何,另一方面也是同你们一道驻守,免得老元帅看了,骂我们穷酸!”
众人都道:“城主说的是。”
此处的烽火台头目叫叶丰,人却一点也不丰腴,干巴巴的脸像一尊吝啬狭窄的雕塑,让谢时莫名想到了李臻帐下的关预。他笑道:“城主实在思虑周全,难怪我们这些大字不识的,在官场上比不过人家呢!”
扶兰将领笑道:“兄弟也是奉命行事,请不要见怪。”
叶丰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这边请吧。”
说罢,将谢时一行人引入烽火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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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台外,尚且埋伏着三千面色紧绷的将士。
一炷香时间稍纵即逝,依然毫无声息。为首几人讳莫不定,眼神几个交锋,终于掏出了火石。
“咔嗒”一声,一点微弱的火星,掉入了油腻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