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196)
齐晟一凛:“何出此言?”
“事已至此,邸下与辰王相争,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宋如玥叹了口气,“今年,虽然大体平静,但想必也太平不了多久。世子离开了辰国,带着这些齐人,又打算到哪里栖身呢?依我看来,不若先随辰王一并,逐鹿称雄……待到海清河晏时,以战功索要城池,到了那时候,齐国依然是齐国,甚至,可能拿回齐国原本的封地……世子不想念故乡么?不过一早一晚,胜算不比如今大得多么?”
齐晟锁眉,目光忽然有了些怀疑:“王妃所言有理。”
“哪有什么理呢?”宋如玥神情无比自然,惨笑着摇头,“不过离开京城时,父王到底给了我三两位可用之人,他们说什么,我只顾学舌罢了……唉,我却是孤苦无依的,竟只有邸下这么一个知心人……有时,真是羡慕齐世子,坚强明是,能自己做些决断!”
原来如此……的确,宋如玥是深宫女儿,皇帝不会不为她长远考虑,身边当然该有能臣拱卫。这番话,若出自那些人之口,就更可信了。
齐晟疑心消散,更信了三四分,又见宋如玥楚楚可怜,也心有所动,叹息道:“殿下若想离开,待我成了一番功业,也可送殿下到想去之处,无需再仰人鼻息。”
宋如玥听了,不免一怔,没想到这“蠢货恶人”,被自己骗到了如此地步。
她仓皇应了一声,几乎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向齐峣的灵位了。
齐晟道:“殿下所言,我亦会思量。”
宋如玥垂眉,微微向他福了福身。
这等有反骨的人,话就只能说到这,让他自己去想——宋如玥和辰静双,早在这点上达成了共识。
接着,宋如玥状若无意,扶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向齐晟柔弱地抬眸:“听闻,齐世子身边,有位极精通我字迹之人。我……”
她不看重齐晟,甚至不看重齐国。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这才是她一攒足力气,就冲出王宫的真正原因。
“我在战争中,至亲失散,不知这一位,缘何对我字迹熟悉至此?万万恳请世子行个方便,让我见上此人一面!”
说着,半真半假,扑跪在地,肩头耸动,眼里已经泛起了盈盈水光。
齐晟忙去扶:“殿下,这是如何!”
他一时也慌了手脚,趁着宋如玥低头拭泪,忙忙地瞥了一眼帷幔——
帷幔后的那两人,依然不出面。
这个时候,齐晟才陡然明白了宋玠那句“还不能让她见到我们”是有多狠心,一瞬间浑身发寒。
不为别的,只为他也知道,宋玠宋珪,有多么关注这个妹妹。
宋如玥被他扶起,眼眶已经红得吓人,她带着哭腔道:“邸下,此人究竟是不是我至亲,当然能有千万说辞。除非见上一面,才无论如何、不能抵赖了!”
齐晟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做戏的天分,迎着她绝望的眼神,只好抬袖遮面,极愧疚般,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声。
宋如玥两手抓着他的袖子,仍泪眼望他。
齐晟在袖子后面道:“早知引得殿下如此误会……这竟是个昏招!”
宋如玥不肯罢休,好像命悬于齐晟一袖:“邸下……此话何解?”
齐晟道:“原本没有那个人,殿下的字迹,是我……咳,是我比照着殿下的手迹,一字一字检查出来的。本来,自己也没多大的把握。”
宋如玥呆呆后退两步,却忘了松开齐晟的袖子,把自己扯了个踉跄。
半晌,她惨笑一声,仿如野鸟悲鸣:“邸下,若是二皇兄不肯见我,直说无妨。”
她话音刚落,不知什么人与她情绪呼应,侧旁帷幕竟“嗤”地一声裂响。
齐晟脸色剧变——宋如玥见了,一怔,眼神一亮,拔足奔去,将那帷幔一掀:“皇兄!”
齐晟阻拦不及,大惊失色,仍不肯松口:“殿下,此处千真万确只有你我二人……”
宋如玥的背影已经剧烈颤抖起来。
齐晟比她高,一望——帷幕后空无一人。
他也怔住了,只见宋如玥蹲下身去,拨开地上的纱帘,拨出一件……玉质的礼器,两侧尖尖。想来,就是它受风滑倒,勾破了帷幔,伴着那裂帛声,卷着纱帘,落到地上——无声的,坚硬的,触手生凉。
是件毫无生息的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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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黑纱白纱后,宋玠背对着这一边,死死抓着宋珪手腕,不发一点声音,两颊各是一道水痕。
他方才隔帘,听着宋如玥种种,终于不堪忍受,仓皇转身,竟失手打翻了一件礼器。
宋珪在一旁看他面色,看得胆战心惊;回头去瞧宋如玥那跪坐在地、泣不成声的人影,又痛彻心扉。他只好狠狠一抹眼睛,半是强迫、半是逃避,拽着宋玠从小门走了。
宋如玥哭声渐远,可是兄弟俩的心,好像都还牵挂在她身上,从身体里撕了出去。
“皇兄,我们……”
宋玠听了这一声“皇兄”,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才镇住情绪,淡然地将他一望。
眼睛却仍是红的。
宋珪愈发胆怯:“我们……会和玥儿相认的。”
“是。”宋玠艰难地笑了一声,他声音里凹凸不平的疤痕,好像都沿着这一声笑,生生刮在了别人心头:“我们会和她相认的。她在齐晟面前,也不过是做戏。我只是……只是……见不得她这样。”
真也好,假也好,只是听不得她的膝盖“扑通”砸到地上,听不得她压着哭腔,向别人恳求。
可是,还不能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