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276)
齐晟怔了怔,又打了个寒战。
“珪兄你是说……你是说玉玺……”
宋珪道:“这并非是我说的,而是世人的怀疑。齐王,怀璧其罪,可是被疑怀璧,又何其无辜!”
齐晟道:“……所以,这是假的,却有人信以为真?”
宋珪听着他声音里已经起了细微的颤,微微阖了阖眼,才又看向他:“安乐现在孤身在外,杀她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齐晟“腾”地站了起来:“哪一方的人?在何处了?!”
“齐王稍安勿躁,不差这一时半刻。”宋珪还是那双淡色的眼珠,疏冷而克制地看着他:“齐王,这是打算出手保下安乐了?”
“自然!”
宋珪闻言,道了声“好”,便坐起身,忍着疼,蘸着瓜汁,在盘上绘了一副舆图:“安乐在此,出兵人在此,意欲逼迫安乐南行。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此,亦听从出兵人之令,截杀安乐的军令已在途中,恐怕稍后就到。”
齐晟看着这熟悉的方位,惊疑不定。
他片刻看看那盘内的舆图,片刻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宋珪。宋珪一只手捂着小腹,血从指缝里往外流,可他全然不看,只盯着齐晟。
“珪兄……”齐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鬼,声音轻飘飘的,思想也轻飘飘的,雨声都被衬得沉重,周身又那么冷——“要杀安乐的人,究竟是谁?”
“齐王心里明白,为何还要问我呢?”
“所以你说玠兄疯了……”
“……是。”
“所以你这身伤……”
“我逃出辰恭营地,因此重伤。”
“不对,珪兄,”齐晟忽然冷静、坚定了下来,“这不可能。”
宋珪以目光询问。
“玠兄……那么疼安乐,在我那的时候……多少次,他为了安乐的消息饭都吃不下,怎么会是他要杀安乐?”齐晟说着笑了出来,一拍宋珪的肩膀:“珪兄,想是玠兄用以取信于辰恭的计策,不过太过逼真,连你也骗了去。怎么,你怎么也真信!”
宋珪一字一顿道:“我亲耳所闻。当时我们身边没有旁人,是皇兄亲口所认。他要杀了安乐,最好能查获玉玺,献与辰恭。这样,辰恭再喜怒无常,念着这份功绩,皇兄以后也能高枕无忧。”
齐晟摇头笑道:“玠兄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珪兄,你不妨仔细说说,本王来替你分辨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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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宋珪在帐外听闻了宋玠和卢余的对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事后,他也曾趁四周无人,揪住宋玠的衣领低声质问:“皇兄当真要杀了玥儿?”
宋玠一怔,笑道:“那天,你果然听见了。”
宋珪:“皇兄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宋玠道:“珪儿,这天下,只有一位皇帝。我宋玠奉君之命,为君尽忠,何错之有?”
“那辰恭他分明——”
“珪儿!——旁人如何,并非你我如今所能议论。”
“好,皇兄,我们不论什么君臣贼子。辰恭于你我有杀父之仇,皇兄莫非也全然忘了吗?!”
“杀父之仇?”宋玠忽而又笑了一声,“你或许记得,我却不记得了。珪儿,我现在唯一记得的,便是奉君之命,为君尽忠,这么一句话而已。”
“皇兄……你并非这样的人!你……你从小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父皇从来最喜欢你,你也从来敬重父皇,你……”
“——你知道,那次在皇宫里,父皇对我说了什么吗?”
“哪——什么?”
“父皇说,这乱世因我而起。”
“那也——”宋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皇兄,手上已经失了力,唯有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辩解:
“这不、想来不是父皇本意……皇兄你听我说,父皇从小偏爱你,对你寄予厚望,常拿你做我的榜样,怎会……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城破前夕,我曾经向父皇言明,是我为了与你争皇位,勾结了辰恭,助长了他野心。不料,竟成了他欲野膨胀、举兵反叛的先兆。”
他那样轻描淡写,宋珪说不出话来。
宋玠拂开他的手——自从兄弟再会以来,他总是做着这样的动作。宋珪只觉得自己掌心里一凉,倏忽便空了。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那也不是你——父皇当时被辰恭折磨,一时气话,也未可知啊!”
宋玠定定看着他:“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他眼里好像有很多话,可是他只重复了一句:“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皇兄!”
宋玠已经退让过他,慢慢坐下了,摇了摇头:“你若是为此事劝我,大可留些力气。”
宋珪张口半天,才深吸一口气,蹲到他腿边,握住他两个膝盖,仰头切切央求:“——可玥儿!玥儿又何曾令你我伤过心?皇兄!”
宋玠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同样地握住他手肘,也是用同样切切的语气,看着他道:“玉玺在玥儿手里,我总是奉命行事的。再说,以玥儿的性格,以皇兄如今的选择,往后,她必是皇兄的阻碍。”
“皇兄……”
“珪儿,莫哭。”
“皇兄,我们小时候如何许诺,你都忘了吗?我们共同立誓,往后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要拼尽全力保护皇姐和玥儿。如今皇姐已经……皇兄,你怎么舍得!”
宋玠从喉咙里叹出一声笑来:“儿时戏言,你竟当真了。时局如此,皇兄也无可奈何。”
宋珪只知道摇头。
那天宋玠始终在给宋珪擦眼泪,可人心里的悲凉总是擦不尽的。宋珪最终也没能劝动他回心转意,联齐截宋,已是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