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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戈(重生)(297)

作者: 将小明 阅读记录

宋玠微笑不言。

宋如玥大口喘息着,还想再骂,可后心和侧脸都疼得要命。有那么一瞬间,她对宋玠心灰意冷,觉得宋玠不配她受着这样的疼。

可她还要发问,还要一字字剖心挖肺。

“父皇为辰恭所杀,一个直接原因就是皇兄你不肯松口,一意孤行地指认辰恭作伪。皇兄……如今看来,这也是皇兄有意为之,是也不是?”

“玥儿见微知着,这倒不错。”

宋如玥没料到他这么痛快就满口应下,怔了怔,才开始细细地发抖。

“……好,好。皇兄,你还敢认!”

“皇兄手上,不差这几条命了,玥儿。皇兄杀了那么多人,你单为他们如此恼怒,不也只因他们是你的亲信?”

宋如玥生生气笑了:“若论诡辩,无人能及皇兄。”她无意争辩,“既然你认,我只问你,皇兄,你投奔辰恭,事出何由?你杀了孟王,又是为何?!”

“当时……我抵挡辰恭无望,要投奔他,自然,要递一张投名状。”

他语调平平,宋如玥声音也发木:

“孟王对我,殷切体贴;对皇兄,也必定是好生招待。”

“不错。若非如此,我也没有乘隙之机。”

“……可是,皇兄还是杀了他。”

这一回,宋玠没有说话。

酒,本是暖身之物。可是他攥着酒瓶,却从掌心一路凉到了肺腑。

很多事,哪怕预料在先,也总难免伤心。

宋如玥声音已然极低。

“孟王待子信极好,待我也与亲生孙女无异。皇兄杀了他,既伤了子信的心,也叫我良心不安,皇兄可知?”

宋玠点头:“我知道。他那花园里,还种着你从永溪带过去的花呢。”

“皇兄明知如此。”

“我刚才说了,孟国,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当年皇兄明知不敌,也甘愿领兵上城墙,我以为……我以为皇兄是宁折不弯,不是会屈从于辰恭的小人。”

“皇兄死过一次,”宋玠笑笑,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狰狞的疤痕,“以命相搏的事,再也不敢做了。”

可宋如玥不能理解——她自己也是在生死边缘挣扎过数次的人,那些濒死的经历,从不会让她恐惧,只会让她觉得恨憾,叫她下一次更拼命,做得更好、更无憾。

她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怒气了,只是茫然,痴痴摇头:“你这样说……不像是我认识的皇兄。”

自从认下茍易的事,宋玠便没有她面前自称皇兄,只是听她仍如此称呼,便不舍得拒绝。

宋如玥这话,虽然令人羞愧、令人失落,却也只让他觉得是拖久了的判决终于落定,久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刀尖,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羞辱,虽然这一回是来自自己的亲妹妹,也只笑道:“那么往后,你不必再拿我当皇兄了。”

他走到窗前,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好像呛到了,咳了两声。

倘或是从前,宋如玥已经心急得上去查看了。可是这一回,她只是静静瞧着。

其实感情是很难一刀两断的。她依然心急,但为此羞耻,因此,从前关心的举止,再不会现于人前了。

她静静瞧着宋玠,只能瞧见宋玠的一个轮廓。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想,她在想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她想上一次这样看着他逆光的轮廓,还是在永溪的城墙上,他像个传说里的英雄,好像能流芳百世,万众传颂。

哪怕死在小人的暗箭之下,也只是徒增英雄的光辉。

永溪城墙上,她无力又愤怒,悲痛欲绝,想瞬间抽长出高大的骨架、深明的智慧,像神话时代的神鸟张开羽翼,护住怀中濒死的兄长、护住身下震动的城墙。

她果真如此地长大了,刀锋所指,战无不胜。

可是如今看着宋玠,她已经只觉得刺眼、觉得诛心——英雄已然死在了国破那一天。

得知宋玠现身的时候,她激动紧张,以为苍天有眼,让他死而复生。

或许,真的没人能死而复生。

卢余临死那一掌此刻才发挥出效力,愈发的疼。

可她苍白着脸,依然拒绝了宋玠的提议:“皇兄绝情寡义,我做不到,皇兄依然是皇兄。只是……”她狠了狠心,一闭眼,“只是我觉得,皇兄不如当年在永溪城墙上死了,也好过这样活着。”

宋玠似乎不以为意,还柔声劝慰她:“别急。你比我小十余岁,只要好好活着,何愁看不到我死的那一天?”

宋如玥不语。

半晌,她问:“我只想知道……皇兄,你究竟如何会变得如此不堪?”

这一回,宋玠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笑。他低声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这话似乎给了宋如玥希望,她眼里骤然燃起了光:“明白什么?”

“你会明白,你从前见到的我,未必是真正的我。”

于是宋如玥眼里,那点晨曦一样的光,也倏忽消灭了。她就连声音,都委顿回了失落的调子。

“我以为,皇兄会为自己辩白。”

宋玠鼓励地对她笑了笑:“你也可以相信你的判断。”

宋如玥收回目光,摇摇头,下巴托在软枕上,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怀中的软枕上:“我相信我的判断。我只是觉得不值。”

“什么不值?”

“我从前,将你看得那样高。”

宋玠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似乎是想走到她床边,可是终究又没有。他拢了拢肩,抱起双臂,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胳膊,依然背逆窗外的晨光。

宋如玥只是将软枕越抱越紧,也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