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27)
“只消殿下归顺,你我自可撒豆为兵,大战一场。”
“不行啊……”宋珪笑着摇了摇头,“本王平生,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向宋玠。
“皇兄,你还记得你王府里,曾经有一个叫绮儿的侍女么?后来你封了启王,虽然不用避讳,但她为了避嫌,还是改叫了仪儿。”
宋玠怔了怔,不仅对此人毫无印象,甚至对宋珪什么时候看上了自己一个侍女也毫无印象:“这是何人?什么模样?”
不料宋珪指了指梁化:“我也不知道她的模样。据说,她是这位梁化的小姑母,只是年岁比他还小,与他算是一同长大的。后来,辰恭入主皇城,梁化随玥儿流落在外,再也没有了那位仪儿的音讯。”
宋玠看了看梁化,又看了看他。
他好像忘了自己在万军阵中。
“皇兄……”他低声道,“这都是辰恭一人的孽。”
宋玠眉毛动了一动,身子似乎想往后面靠去,却被那匕首抵着,进退不得,只好在原地蹭了蹭鞋,磕了磕泥。
借此,他也避开了宋珪的视线,低垂下来的侧脸,却依然暴露在卫真的监视之内:“时也势也,这与陛下无关。”
他说这话,前几个字是咬着牙说的。这样,卫真才会觉得更可信。
可他装得太像了,甚至,连宋珪都不知道他听没听懂自己的话。宋珪上前一步,身前身后森森寒光也都随着他哗啦啦向前一抖:“哪怕……皇兄真被父皇伤了心,甘心为这样的人做伥鬼吗?!”
卫真道:“诚王殿下若不归降,也不必废话了。”
宋玠看了他一眼:“珪儿如此帅才,难道陛下也不需要吗?”
这倒是死穴。卫真想了想,限定道:“三句。”
三句之内,要么归降,要么死。
宋珪:“皇兄,我不想听你废话。我想听你说说……平常的话。”
宋玠或许是假装得太久,自己不觉得,可是卫真看见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脸是木的,他说:“你不要负隅顽抗,活下来,要多少平常的话,我都说给你听。”
宋珪只笑,露出满口的血:“我今天死在这,也只算是还了皇兄一条命。这些年,倒是第一次见皇兄哭。”
宋玠犹不自觉,还以为只是眼睛湿了,也就没有抬手擦:“你不该死在这里。你就不该在这里。何况你们已经全军覆没了,你为了保护辰军营地而战,可事已至此,你无论是归降,还是战死在这,都已经无济于事。”他伸手上前,好像想要拉回宋珪,“回来吧,珪儿,势已至此,你又何苦白搭一条命呢?……你看看眼前那些刀剑,你就不知道怕么?”
他那只手伸得那么近,哪怕卫真的匕首已经威胁地刺破了他的衣服。宋珪也伸出手,但是,他只是认真地将手掌迭了上去。
他将宋玠手掌推正,像立誓一样。
他掌心很热,有粘稠的血和汗。有一个瞬间,宋玠指尖恰好触到他的脉搏,因为方才激烈的反抗,跳得正热烈,宣示着主人生命灼灼,正处于年轻力壮、赤血沸腾的好时候。
“小时候,我和皇兄约定,一定保护好皇姐和玥儿。如今我害得皇兄毁约,总不能自己也毁约了吧?皇兄,你知道我啊……就是一根筋,又笨,又偏执得要命。皇兄,你还记得咱们当时的尤太傅么?因我常断错句读,又总不肯乖乖听他纠正,气得请辞多少次?皇兄……你也别白费这力气了。”
他还在有意无意,说起从前的事,下意识地喊了很多声皇兄,却不抬头看看卫真,不看看那即将断他生死的人。幸好卫真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句句紧逼,他松了口气,目光离开交迭的手掌,重新看向宋玠的双眼。
“真能这样堂堂正正地战死,我觉得很好。”
宋玠摇了摇头:“你来皇兄这边,皇兄保你长命百岁,将来陛下论功行赏,你我还将府邸比邻而建,要多少从前的日子没有?”
宋珪也眼角堆泪,比着他摇了摇头:“人心变了。那样的日子,回不来了……”
卫真:“杀!”
宋玠被宋珪猛地往外一推。
兄(下)
宋珪不傻,自己话音刚落,就一矮身,恰将十八般兵器都架在头顶,又使蛮力起身,惊人的力量从起伏的肌肉里猛然迸发,震飞了临近的那一圈人。
他好像不知道以一敌万是痴人说梦,一边不肯归降,一边还要为自己赚条生路。然而没有生路了——
宋珪用那双近乎淡漠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隔着人海和刀光剑影。
“你知道吗?”他忽然几不可闻地叙起旧来,“当年学骑射箭术,我晚了一年,珪儿早了一年,恰是同年。珪儿从小就很有习武的天赋,我还拉不满弓,他已经箭无虚发。别说天上的雀,地上乱窜的野兔子……连蚂蚁都射得准。那么小的孩子,眼神就像鹰一样……和你一样。”
卫真皱了皱眉,侧目看他:“殿下要说什么?”
宋玠缓缓地张开弓箭。他的身体好像是可以和意志分离的,嘴里冒着那么念旧的话,可甚至连手指都稳如磐石,只除了箭尖……不知为何在细微地抖。
被卫真稳住了:“殿下知道,应该瞄准谁。”
“世人都道,辰王箭术举世无双,连玥儿也信。可我听说过他的箭术,我觉得那些迷信他举世无双的人,只是没见识……至少,珪儿的箭术,就可与他不相上下。”
卫真举目望去,阵中宋珪已是强弩之末,他浑身浴血,手中只剩一截断剑。像是兄弟手足间遥遥的感应,他也抓过一张弓,瞠目欲裂:“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