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29)
他这污言秽语故意传得很远,营地里响起一阵哄笑。宋如玥红了脸,好像没听懂,还是那样怯怯地问:“我……我只是来找家兄……这营地里……住得下你们这么多人、人吗?”
身后有人吹了声口哨:“看不出,眼光还挺辣。”
身侧有人贴近了,声音低低的:“这营地啊……本来也不是我们的……”
另一侧又有人阴阳怪气地拉长声音:“那原本的人呢——?”
侧前方一人尖声笑道:“那当然是——都死啦!”
宋如玥瑟缩了一下,银枪倏地往下一滑,眼看着是要脱手——
然而七嘴八舌的嘲笑、怪笑声中,绝云猛地往前一冲,她骤然抄稳枪身,枪锋如电,便刺入了一个人的喉咙!
她动手的时候,耳边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她目光专注,招招直取要害,转眼已经杀了三人!颤动不休的长枪尖上流下淡淡血色,将阳光折射得刺目。
这一回,营地中彻底静了下来。士兵们整肃起来,在她周围围出了一个小小的圈,刀剑在前,人马在后,却一时没人敢轻举妄动。
宋如玥掌心已经麻了,为了虚张声势,她将枪往地上一顿,也照着他们方才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心疼得眼前发黑。
这营地里曾经被她调来了那么多天铁营将士,还有宋珪……
她看不清,却摆出举目睥睨的姿势,高声道:“我乃大豫安乐公主!你们的首领呢,他在何处?宋玠又在何处?叫他出来见我!”
她没听到,一片静默中,身后人群已经分出了一条道。
宋玠和卫真并肩走到她身后,笑着唤了她一声:“安乐。”
她还是没听到。
她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紧握着一杆挺直的长枪。
宋玠觉得不对,笑容难以控制地变得生硬而尴尬,他又问了一声:“安乐?”
卫真使了个眼色。
宋如玥面前最近的一人试探着上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肩膀,又猛然缩了回去。
方才杀兴正酣的宋如玥却没有反应,过了片刻,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从马上栽了下来。
“——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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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先秦]屈原《九歌·大司命》:“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大意分别是“渐渐变老,却不再亲近,而变得疏远了”和“人的寿命各有定数,悲欢离合的有什么办法呢?”(来自文盲的解读,想看准确含义的话还是请移步百度。)(原文里这两句不是连着的。)
交换
“启王脸色不对。”
“是么?”宋玠微微笑了一下,“卫将军觉得怎么不对?”
“你脸色发白。”卫真敏锐地指了指他手里的书,“而且,《乐天集》……这不过是一本诗集,你平日里拿着诗集是慢慢消遣的,今天小半个时辰,竟然就翻完了一遍。”
宋玠失笑,将那诗集放到了一边,目光柔和地看过去:“卫将军对本王,真是观察入微。”
他说着眼角一弯,眼睫落下浓密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双眼珠里的忧色、淡漠……或别的什么东西,只显出了某种与他不符的、毫无防备的柔美:“可别是像齐国那冤大头一样,爱上本王了吧?陛下允准吗?”
卫真认真道:“齐王下场悲惨,我不会步他后尘。何况,我许诺过我的妻子,除她以外,绝不对旁人动心。”
宋玠微微扬了扬眉:“自古人心易变,卫将军这是大话。”
“不是大话。”卫真摇了摇头,“她已经过世,不会变心。对我而言,已逝之人,也永远没有更好的后来人。”
他说着,微微笑了一下,看得宋玠近乎惊诧了:
原来这样的人,笑起来,眼神也是温柔伤感的。几乎触动了他的情肠。
他忽然喘不上气,猛然移开了目光,又勉强笑了一声。
“‘已逝之人,永远没有更好的后来人’……这话却有意思。”
“你在想诚王。”卫真笃定道。
宋玠微闭着眼,不言语。
卫真又问:“齐王信你至死,你叫他冤大头;诚王对你手下留情,你叫他摇摆不定的傻子。你对这些真心待你的人……都是这般不客气么?”
“至少在这么说的那一刻,心里的愧意能少一些。”宋玠竟然坦然回答了他,“虽然……哈,饮鸩止渴罢了。”
他甚少如此直白地坦露情绪,这句话说得近乎自嘲。他还是端坐,可眉眼像是久病,倦得像个靠着墙根等死的乞儿,什么都不眷恋了。
卫真问:“——安乐呢?”
“她还活着。”他轻声道。
“她快死了。”
宋玠的神色终于动了动:“是啊,她快死了。卫将军应该也知道,我这一趟来,就是为这个。”
“你想救她?”
宋玠深呼了一口气,疑惑地皱了皱眉,旋即又松开,倦意转瞬就被他打包沉了塘。他一笑:“卫将军方才还说她快死了,我本以为将军会了我的意呢。”
卫真抿唇看着他。
宋玠眼也不眨,还是笑:“我来,是求卫将军杀了她。”
卫真注意到,他用了“求”这个字,可卫真显然并不赞同:“陛下没说要杀了公主。”
“我知道,我知道……”宋玠无奈地重复——他低垂着脑袋,好像终于在手上找到了一处脏污,于是动用了一根手指和全部的脑子,全心全意地蹭——“这是……是我的私愿。陛下也没说不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