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47)
他说着,嘴角翘起一丝笑,语气也渐渐轻了:“这样过了七八十年,我不舍她吃老来失散的苦,晚走一步,把她的身后事都安排得稳当妥帖。然后过不了几天,某个夜里,她耐不住地央我与她一道走。于是我也走了……再下一世,还与她投胎在一处,还是这样的一生,生生世世都不腻。”
笙童听他语气渐渐痴了,心惊胆战,不由得提醒道:“殿下,殿下和王妃,今生的缘分都还未尽呢。”
“是么?”辰静双笑着低头,细细划过自己的掌纹,怅然笑道,“也快了。”
笙童吞了口唾沫,没敢问。
辰静双也不解释,拢了衣袍:“孤许久没外出了。走吧,陪孤出去活动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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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除了生病,辰王从未晚起。哪怕如昨夜,他醒得也比旁人早些,陪笙童说了那么些话,走出王帐的时候,营地也才堪堪醒来。
这时候夜寒还未散,颇有些凛冽的风,但人气最青春。一顶顶军帐被人出来进去,笑骂声、泼水声远远近近,有些动作快的小队,已经穿戴好了盔甲,整齐地跑向营地外围,要先绕营巡查两周,再回来晨训。
见了辰静双,别管是笑闹着的、扑腾腾来回抢时间的、还是出来进去的小队成员们,都一顿之下停住,恭恭敬敬地行军礼。辰静双一路走,一路叫人免礼,最初还如春风拂面,后来干脆叹了口气,回去换了身士兵盔甲。
这一耽误的功夫,晨训的口号已经整齐地响起来了。辰静双就远远地站着瞧,瞧着那些年轻甚至年少的面孔,忽而有些无地自容。
他没头没脑地说:“从前,孤也想做个好国君。”
这句话可苦了笙童——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辰静双最近做了什么愧为国君的事,因此道:“殿下现在,就是个好国君。”
辰静双不置可否地一笑,手里还是把玩着玉玺锦匣,他近乎有些神经质了,“咔哒”是翘开了一条缝,“啪”是将它严丝合缝地扣紧。笙童听得口干舌燥,说不出的不安,随着不安一路积攒到了极致,他忍不住问:“殿下……一直握着这盒子做什么呢?”
毕竟,从前的辰静双,只有在放弃一样自己舍不得的东西的时候,才会忍不住将它拿在手里反复把玩。
——可这是玉玺。
辰静双似笑非笑地看了笙童一眼。
与宋玠交锋试探的诸多回合,他并没有全然告诉笙童。因此笙童看来,这个眼神里蕴含的东西太复杂,陌生得仿佛从来不曾见过,让他一时以为眼前的,不是自己打小服侍、扶持的辰王,只是个躯壳相似的人。
“几十年后史书论起,孤想必要遗臭万年。若非为辰国而死,孤自己也会死不瞑目。”
笙童心惊胆战:“殿下不会是——”
辰静双竖了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还噙住了一丝笑。
“若非孤步步逼迫、处处让她失望,本也不止于此。锦匣之事,你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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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睁开眼的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失明了。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抓了个空,倒是视线仿佛神奇地破开了一个点,视野就从那一个点开始,渐渐浮现出了一丝丝色彩。
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阵剧烈的头痛就再度激得她眼前一黑。
她无声骂了句娘,但也无法,只能等着那阵疼缓缓过去。谁知脑袋还没消停,心脏又猛然折腾起来。她简直疼得不想活了,全靠一股斗狠的劲把自己撑了起来,不信自己还能疼死在这。
一边不信,她一边动用着漂浮在一团棉花里的大脑想:大不了就疼死在这,干脆利落,省得活着还有成群结队的糟心事。
谁知,这样的恶狠狠的心气也没来得及持久——忽然有人紧紧握住了她不断颤抖的手。
那人的手心滚烫,牢如铁铸,稳稳支撑着她。
“玥儿?”
声音却熟悉得令人心惊。
正是这个人,为她端来了一碗药。她一心软,当着他的面喝了,当即晕死过去,一醒来,就是这样的剧痛,简直像缓缓剜着她虚弱的脑海。
她一僵——然后意识到对方正抓着自己,能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于是,竟然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皇兄要杀了我呢,怎么还守着?是要确认我死没死透么?”
宋玠怔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推着她肩膀,让她上身靠到了床头软垫上。宋如玥倒是顺从得很,只是心里依然尖锐地冷笑,嘴上不依不饶道:“还是看我心狠命硬,这一次,要先断了我求生的念头?”
宋玠又顿了顿。
这时候,宋如玥的视力才又渐渐恢复。她看见宋玠原来是坐在自己床边的,自己身上搭着一条不薄不厚的毯子,低头一看,枕头也换了个更高更软的,又冷笑一声:“或是我方才都猜错了,启王殿下是想起死囚临终都要吃顿好的,要给我补上了?不然这些假惺惺的作态,又是什么?!”
宋玠脸色越来越白,还不等说话,身后站着的一个人就开了口:“请安乐殿下慎言。”
宋如玥这才注意到帐内还有第三个人——也这才注意到此人是卫真。她愈发的出离愤怒,眼角暴跳,口不择言:“哦,原来是辰恭刚得了个死诚王,你们做手下的,不好再给他一个死安乐,是么?”
卫真刚要开口,宋玠就把炸了毛的宋如玥按住了。
他直接上手按住了宋如玥的嘴,笑道:“玥儿,眼下再激怒我们,你也求不得死。但这封辰王来信,你看是不看?我答应你,这是他最后一封信,看完,你若还要寻死,我自会叫人准备毒酒给你,砒霜、断肠、鹤顶红,你自己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