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74)
看守她的士兵,和往常一样,并不多话,只沉默地守在外面。宋玠和卫真却不曾出现过,她头一两日还不当回事,可一次她自己疼得死去活来、意识模糊,忽然想:
辰恭那样的人,派来卢逸那样的人,针对的岂止她一个?
宋玠,该不会死了吧。
越想,越不安起来。
宋玠令她不齿。没错。
但就像她昏迷前,濒死之时,功败垂成,可一听他的声音,心就软了,只能算了。
她对自己,心狠手辣,唯独对亲近之人,实在难以断情绝念。一想宋玠生死未明,哪怕一边唾弃他,一边,也不能安心。
她左思右想半天,可这也不是她能想出结果的事,最后索性破罐破摔地出神去了,脑中飘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也不知道杨村的那对小夫妻,有没有把自己平安的消息,带给辰子信。
或许会叫他伤心吧……可是,总不至于害他也这样左思右想、提心吊胆。
她一笑,眼睛忽然有点酸。
辰子信是这样的。你在他身边时,从不觉得这个人有多好,甚至以宋如玥这样横冲直撞的性格,时而会觉得他婆婆妈妈、不痛快。可是在外头受了委屈,饥寒交迫地缩成一团时,想着他,是会让人不觉流出热泪的。
在他身边的时候,一点一滴,都那样熨贴心意。
她有点想他,后悔自己没有更好地向他告别。
正刚抹了一把眼睛,不知怎么,却听外头传来人声,初时细微,而后又逐渐地近了、清晰了,终于,能准确地听出来,是四五个人的脚步声。再近些,还能听出其中一人步履迟滞,不知是个呆子,还是个傻子。
宋如玥只觉得奇怪——这支军中,几乎个个都是精明人,少见这样的傻子。
但她奇怪也只奇怪了一转念,就再次漠然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傻子,不能帮她活命,不能帮她逃脱,也不能帮她达成……夺回玉玺的夙愿。
那么,与她有什么关系?
直到外头的声音,一瞬间通透地清晰起来。
可是半晌,还没有人说话,只有那呆傻迟滞的脚步,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又停住。宋如玥等了半天,被风吹冷,不知这些人又要折腾些什么,不耐地掀了掀眼皮——
床前站着个削瘦的人,背着光,正定定看着她。
饶是胆大包天,她也头皮一紧。
她忍住了没出声,硬着头皮瞪视对方。可对方的脸尽在阴影之中,她也瞧不出个端倪,半晌,对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来,指尖惊疑不定,要往她脸侧探去。
宋如玥咬着牙一躲,怒骂:“大胆!”
那只手的动作顿时就停住了。
宋如玥一抬眼,正见了不远处卫真眸光黑沉地看着自己,顿时想起总与他形影不离的宋玠来,不由心中更怒,痛斥:“卫真!本宫原还以为你是个什么正人君子,如今也使些下作手段?!本宫就知道,若非你在启王面前装模作样,他也不至于步步歧途、身败名裂!”
卫真闻言不恼——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恼过——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我原还以为,兄妹相见,是件快事呢。”
宋如玥一怔。
直到这时,那伸着手的傻子才开了口,声音喑哑难听,语气却仍带着熟悉的笑意:“本王近日形容枯槁,玥儿认不出来,将军见笑了。”
他微微让开身子,光照亮了半张脸。
虽然瘦削,但轮廓依稀。
那是宋如玥人生前十六年,时时见到的脸庞。
宋玠。
宋如玥口干舌燥,片刻后,才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热了起来。
宋玠的指尖如愿碰到了她脸侧,一触即收,触感却挥之不去。是冰冰凉的指尖,苍白劲瘦,愈发显得她面红耳热。
她打了个哆嗦,声音陡然高得尖锐:“卫真,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真没有回答她,对宋玠拱了拱手:“启王殿下,这,便是第二件礼物。”
宋玠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也算你守约。”
卫真微微垂首:“不敢。”
宋玠也不再多话。
但是宋如玥看见,他垂在床边的手,已经攥成了一个棱角支离的拳头。
这意味着他又在忍耐着什么。
可是,脸上,依然是看不出端倪。
他甚至腰杆也是挺直的,肩背挺拔,仍像一簇新生的竹。
宋如玥如今最看不得他。看不得他面目全非,更看不得他露出一丝旧日的风骨。
而她又不肯逃,只愈发盯着他看,看得心中酸涩难当,终于要找个替罪羔羊:“卫真,你们这是何意?”
卫真却看了看宋玠。
宋玠又笑了一声。
宋如玥这些年愈发觉得,他笑起来全无真心实意,只是不想说话的时候、局面尴尬的时候,他借着这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声,就能粉饰太平、于锦绣下戳出一记暗刀似的。
他回眸看着宋如玥的脸,目光还是温柔甚至眷恋,嘴里却毫不留情:“皇兄啊,先前和卫将军打了个赌。”
他一句话,语气轻柔,将胆大包天的宋如玥吓得汗毛倒竖:“与我何关?!”
“那个赌约的内容是:若本王拿到了玉玺,又叫你乖乖自投了罗网,你,就从此任我处置了。”
他顺着宋如玥的目光低头一看,笑了,把拳头舒展开来,将掌心里几个指甲印摊给她看:“你在看这个?”
宋如玥直视他目光:“我在想,你这个人,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宋玠一哂,收了手:“公主若只凭几个指印,就想分辨本王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怕是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