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86)

宋如玥嘴里被满满塞了布，气得直抖，满眼血丝地瞪着他，身上铁镣却因绑得太紧，纹丝不动，甚至发不出一声琐碎的撞击。

这也不能怪她。

若是穆衍在场，怕也要齿冷。

——宋玠嘴里说着什么“海阔天空、往来无拘”，背地里竟这样地绑着人，叫她喊不出一个字、站都站不起身！

卫真倒不觉得过分，甚至有意无意放柔了语气，却只更叫人毛骨悚然：“我来此，是替启王殿下来向公主转达一句：如今，我们已至辰台城下。启王殿下多少能理解些安乐殿下的心，公主若对辰国还有一丝眷恋，或可趁夜，出来看看。”

宋如玥一口银牙咬碎，只恨不能唾他满脸。

她不看。

她不会去看的。

或许，她会拼死看一眼辰台陷落的模样，但是在此之前，她一眼都不会去看的。

——卫真忽然想起宋玠下的这条定论。

他猜得是准。

宋玠还提醒他：“眼下，又是个出逃的好时机。交战时，你我都顾不上她……还要早做打算。”

揣度（上）

夜深人静。

月疏风定，城下将士都已经昏昏欲睡；城头上，也只剩了零星灯火。

唯有两匹快马，一路奔驰而来，直到城门楼才停下。两人翻身下马，动作无不干脆利落，为首者随手整了整披风绳结，昂首阔步而入。

屋内灯火齐齐为之一瑟。

低低的讨论声也戛然而止，众将齐齐起身，直到押后的郭琦掩上了门，才附身跪拜，振声道：“殿下！”

辰静双环顾一周，点头道：“平身吧。”

诸将分守各处，倒是谢时、甘慈、蒙望三位，如今已是辰军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正聚在此地商议明日战局。也是此三人与辰静双最为相熟，因此并不如郭琦之流那般拘谨，果然依令起身。

辰静双将他们三人，也挨个看了看。

这些人为他守土四方，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倒也觉得亲切。

甘慈病弱畏寒，谢时蒙望等人早已换了单衣轻甲，他还是成日里顶着山包似的氅衣到处走。军中众人对此见怪不怪，倒是辰静双见了，大皱眉头。

“早召了你回京医治，你偏不肯。”

甘慈颇无地自容，挠了挠头：“战况如此，臣……实在无颜面回京。”

辰静双一哂，没再说什么。

又去拍了拍谢时的肩：“这一年多，爱卿居功甚伟。”

谢时这一两年来长得飞快，宋如玥初见他，还只觉得他是个少年，如今，若再见他，怕都不敢认了——他身量已经与辰静双相当，四肢修长，手指粗粝，一模一样的轻甲，往他身上一披，就是比别人多了说不出的锐利好看。只他还是那样不大说话，听了这句，也只青涩地笑了笑：“末将愧不敢当。”

更多的人，却对辰静双没有那么熟稔，只听他说了这两句话，听了不少前前后后的流言，已经惊疑不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以为是自己等人保家护国不利，如今，王上看似温声软语，却是要来一一清算了。

蒙望似笑非笑将他们一瞥，对辰静双笑道：“殿下光看他们，不看看我如何？”

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欢快，但是自从孟国失落后，听说他也曾郁郁寡欢，数日不见人影。

再现身时，只是因数日不饮不食，人瘦了些，性格也依然跳脱活泼，与往日无异。可惜他瘦是瘦在了脸上，脸颊微微收了进去，不说话的时候，眼皮往下一垂，阴影全积在深深的眼窝里，模样上，竟还平添了几分深沉

阴郁。

许多第一次见他、未与他说过话的人，心中竟然怕他。除非他开了口，才能觉出此人平易近人……近乎不稳重了。

辰静双知道他的心皮糙肉厚，也不与他客气：“你有什么闭月羞花的容貌，叫孤王特意看你？”

蒙望扭捏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叫他都扭捏的事。不过他总算有点良心和面子要顾，顺手捞过一杆枪来，挽了个利落的枪花，笑道：“殿下喜欢看这个，末将可知道。”

辰静双目光一凝，微微侧过了脸去，轻斥：“心思在这上面放得倒多！”

宋如玥惯用一杆银色的长枪。她学武是半路出家，只得比旁人更加倍练习，尤其初学时，为了控枪稳定，时不时就会抖个枪花出来。阳光底下，白铁的枪尖，亮得像泼了水的银。

辰静双舍不得她出生入死，却最爱看她飒爽英姿，尤其这一手枪花，端是衬得人英姿勃发。

未曾想那样的时光也如鲲鹏鸿影，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想着，心里又五味杂陈了起来。

辰国到了今日，破釜沉舟。宋如玥，总该对辰国近况有所耳闻，可是……她没有现身。

他只希望她如今还是好好的，只是冷了心肠，不愿再管。可又没法确认——刚出永州时，听说宋如玥总夜半惊醒，梦见此人死了、彼人又死了……如今，他好许明白了她当时滋味。

他只希望她是彻彻底底、绝了情。

而眼前这些将领常年在外，不知他这些弯绕心思，蒙望还笑：“可被我说中了吧？”

唯独甘慈瞧了辰静双一眼，直觉有异，笑着推搡他道：“好容易是学会了，可显摆起来了！真要哄殿下高兴，你怎么不与谢小兄弟比比武？”

谢时最懂成全，闻言抬眼，静静地、带着笑意地，看着蒙望。

蒙望一激灵。

“殿下不知道吧，上次他们二人以指掌代人比武，谢小兄弟连赢三局，蒙大头输上了头，下了好大的赌注，结果第四局又输，连着洗了八个月的袜子。”甘慈凑到辰静双身边，唇边浮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前两日，刚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