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91)
宋玠被他攥得咳嗽连连,脸上血色还没被挤出来,惯例的笑已经浮了起来,掩过了一丝薄薄的异色。
可惜,此处一变,四周也登时大乱。穆衍再如何敏锐,也只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样。何况宋玠神色之变,只在罅息,穆衍能留意得到,已是超脱常人。
他只隐约觉得,那异样神色,并非寻常应有的诧异。
宋玠的声音已经断断续续、生死置之度外似的响了。
“这可是千军万马中……只凭一个人,殿下真是好大的胆。”
谁也不知他是怎么练的,好好一句话,用着那么嘶哑的嗓音,他能说得如附骨之蛆。
护卫的手陡然一紧,掐断了他后头的话。
穆衍却逐渐地、愈发地疑惑:宋玠此人,对局势的了解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这样的人,能这么轻易,被个老三扣住了命门?
老三一手擒着宋玠,一手护着穆衍,身旁四近叮当乱响,袭来的金铁硬是被他尽数拦下。而短短数息功夫,东南穆军已如潮涌般扑了过来。
可惜宋玠早有防备,战局只是被向东南角牵扯,并未扭转。
忽然,东北方向,又一支异军突起!
这可大大出乎豫军之料,兼之东南之变尚未平息,一时竟被轻易冲得人仰马翻!
谢时眼睁睁瞧见,终于松了一口气,尚未放下的手掌直接一指——
“援军已至,里应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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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士兵从谢时身后狂奔而过,长长的、崭新的大旗被他拖在身后,在怒吼声中,被人咆哮着迎风竖起——
辰字旗,再度猎猎扬起。
乱局
东北方向的异军这一变故,倒是宋玠始料未及。而他本人又受制于人,卫真遇事又只往深处计算,临场机变不快,如此,豫军顿时陷入被动之局。
尤其出人意料的是,这批人,穿戴的还是豫军制式的盔甲。
但宋玠不慌——谁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慌还是假不慌,只见他脸都被掐紫了,难免狼狈,可眉梢眼角还挂着淡淡笑意。
东北穆军原就是被穆衍布下、前来接应他的。穆衍身边又有老三拼命,很快会合。此时,穆衍终于开口向宋玠:“启王知道,有此变故,哪怕殿下能活着从本王这里脱身,辰恭,也容不得你了。”
宋玠笑容不变:“倘或一切都在本王算计之中,取了穆王殿下项上人头,想必,陛下也会宽宏大量,放本王一马。”
穆衍心中暗暗一凛。
却容不得他们如此从容交锋——片刻间,已见卫真也领兵冲杀而至——穆衍忙道:“捆了他,押回去。”
又指了人去拦:“拦住此人,别叫近前!”
宋玠被人捆着,喘了几口气,笑道:“穆王莫急,此人是辰恭心腹,或许还更急着杀了本王呢。”
穆衍闻音知意,听了就明白:辰恭对宋玠仍是忌惮颇深。
但他也不知宋玠此话是真是假,因此不听。
宋玠挣扎了一下:“但是,穆王也请听本王一句。”
穆衍颔首:“请讲。”
宋玠:“本王不知殿下对本王的误会从何而来,但终归,天下大势,不会为些阴谋手段翻覆。大豫江山,本有千疮百孔,陛下登基,更成了腥风血雨的开端。如今江山四分五裂,诸侯各自立势扬威,烽烟无尽,何有休终?”
这个问题浅显,穆衍脱口就能答:
除非一方独大,或者——
宋玠被人反剪双臂,拧得狼狈,说这话时,眸中却仍有锋芒:“除非一方独大——纵观天下,辰王性情温静,国土毗邻西凌,不是枭雄之选;燕王目无下尘,注定孤家寡人,难免马失前蹄;陛下志不在此。世上可靠之人,本已不多。本王虽无野心,却也要安身立命,因此,才有如今,叫穆王见笑。”
穆衍一怔,反而失笑:“启王殿下真一张巧嘴,才刚被擒,转眼就要投靠,眼见着,已要易姓三回。本王在殿下面前,真是惭愧。”
宋玠受过的折辱,比这超过千百倍的也有,自然平心静气、不以为意:“本王已是陛下麾下犬马,无意更名改姓。只是既然大势难逆,本王,来与穆王殿下行个方便罢了。”
“为何?”
“来日殿下翻云覆雨、只手遮天,还请记得放本王一条生路。”宋玠彬彬有礼地微笑,若非双臂被反剪,恐怕还要礼数周全地抱拳作揖,“看在此事的份上,本王还要提醒殿下一声——殿下虽出奇兵,但豫军人多势强,这些功夫,也足够卫真归拢各部、蓄势反击了。稍后若殿下陷入不利,大可将本王推出挡刀,本王也都算在同一笔账上,不会多图回报。”
“这倒不必殿下提醒。”穆衍道,“殿下还是不必多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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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一路随军说、一路随军进退。宋玠说得不错,卫真虽不能即刻智计百出,但一旦拿定主意,便能力挽狂澜。
他先是定住了大半人马,继续攻打辰台、免叫谢时等人与穆军两部呼应;而后点了一队精英,摘了盔上红缨,亲自来追。那阵势,真是锋锐无匹,转瞬就到了眼前。
却没人知道卫真眼角直跳,想着昨夜宋玠望着穆王营帐,半是惆怅地感慨“我若是他,明日不劫了那启王,岂不算白来一场”,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辰恭杀宋煜之后,的确无心天下,当时,随虎符一起送到卫真手中的,还有一道亲笔圣旨,更在其余一切之前——
“若启王阵前生变,杀无赦。”
他好像是把输赢乃至皇位都当个添头,只等着看宋玠是一番真心还是假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