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392)
而另一头,宋玠在战场上厮混了这么久,只听声音,就足以轻轻一撩眼皮,笑道:“看,殿下,这就在眼前了。”
不用他继续往下说。
穆衍再神通广大,总不能把整个穆军都瞒天过海地藏过来,这两支异军,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人,已是能在宋玠眼皮底下做到的极限了。
这么个规模,能自保一时,却禁不住这样的正面交锋。甫一照面,穆衍便知敌我之力悬殊——他头一回上战场,头一次知道,这般的差距面前,根本不是一套混淆是非的盔甲能抵挡得了的。
“卫真一直防着本王呢,”宋玠在一旁悠悠地煽风点火,“战场上可能有什么异变,他皆有应对之法。”
穆衍只咬牙不肯。
他如今行事,是逐利,但并不将自己性命看得很重。否则,也不至于深入敌营,只为了看看屡屡坏他大事之人是否出自豫军军中。
原来自辰阮死后,当年他自作聪明、以为为对方委曲求全的旧事终成了憾事。许多时候看似命运逼人,但他从此都不肯了——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成了不轻不重的一枚筹码,入局能赢是好,若输,一死也就罢了。
他近乎胆大包天,下令:“摘去红缨,误杀不论,全力与东南部会合,伺机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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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紧咬嘴唇,手臂上的青筋在绳索下一根根地绷起。她手心五指都沾着粘腻的汗,却还紧紧捏着一块小指甲大小的石片,一下一下地别着铁索。
帐外千军万马声中,帐内一声小而碎的“咔”细不可闻,只有微小的震动沿着手指传回心底,薄薄的石片已经一分为二,脱手落地。
宋如玥习以为常,红紫的手指继续在地上摸索,摸了半晌,摸到一片最大的裂片,找准方才好容易别开的小缝隙,推了进去。
纵观她全身,竟有零零散散十数片这样的碎石片,一半深深陷入她绷紧的血肉里,一半抵死撬着坚硬的铁索,顶起些微的缝隙。
十数处这样的缝隙,终于在她手腕处迭加出了一点足够抽出手的间隙。她用力挣了一下,又挣了一下,手掌几乎变了形——好歹挣脱出来,指尖一阵酥麻,是温热的血液回流,近乎枯竭的血管终于开始复苏。
她舒张两次手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抽出了另一只手,轻手轻脚地解下锁链,握在手里。
帐内不用看,她已经观察过数次,连一件能拿来充当凶器的都没有。
她活动一下手脚,甩了甩脑袋,定了定神,一把拽开了帐帘。
沙场上久违的风扑了她一脸。
宋如玥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豫军并未稳操胜券,战线已经逼近帐前,正中她下怀。她大步上前,毫不畏惧地闯入阵地,手中铁链一抽,精准地将一匹战马阻住了片刻,娴熟地飞身上马,将那骑兵一脚踹落,夺了他的枪。
握住枪身的那么一瞬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了一丝底气。
可是接着,就有尖锐的哨音撕裂了她心中蝉翼般的侥幸。她警觉四顾,果然,哨音响起后,她还没来得及催马,就见了七八个重骑兵,呈合围之势,团团而来。
宋如玥顾不得许多,忙一夹马腹,往战场最混乱处冲去。
好死不死,那正是东南异军突起之地。
而东南的混乱还不止于此——谢时已经脱身而出,亲自领兵驰援穆衍。他带的兵虽然称不上是各个精英,也算得矬子里拔将军,令行禁止,在谢时手里,像一把锋利的刀,万军难当。
宋如玥眼神一亮,紧接着就被人拦下了。
——随手夺的一匹马,果然逃不快。
她全身上下只有手里长枪是铁的,这一年又始终在幽禁之中,人已是病弱不堪,要面对的,却是这些加起来都有数百斤的重骑重甲。别说交手,单是对面胳膊抡圆了给她一下、或战马冲撞一下,怕就能打得她当场五脏碎裂、身死魂消。
宋如玥喉头一动,牙一咬,闷头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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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调兵遣将之才,当世无人能及——否则,宋玠也不会不敢直擢其锋。分明是穆衍等人被人追杀得到处逃窜,他只带了人过来,一连串的指令下去,半个时辰功夫,此处异变已经成了豫军战场上一个稳定的心腹之患,就连卫真,也不得不重新抽调人手,驰援此处。
而辰军后方,文有甘慈,武有蒙望,豫军已被牵制了三分之一,就是给了他们喘息之机,焉能不牢牢抓住?
竟真是以穆军异动为界,辰军重新攥住了一段生机。
但或者,并没有完全攥住——
燕军云意,此时已经摸到了辰欢城下。他面前的这段古老的城墙方才几度易手,已经岌岌可危,砖石裸露,仅靠城内沙袋,勉强不倒。
云意的双手,不及李臻的那般伤痕累累,但也是指节突出、伤疤纵横,有斩铁断金之力。
他抚摸着城墙,几乎能从它呼吸般的震动中,感受到战况的起伏。
终于,他狠狠一握。
“动手!”
然而一道爽朗得和李臻一样的声音,调侃般地响起。
“——动什么手啊,云大将军?”
钩
那声音刚出现的时候,云意是当真听错了。
他真以为那声音是李臻的,整个人悚然一惊——李臻、李大元帅、李备之……如今和殿下闹得正凶,还来走这一趟,是真不要命了?!
但一抬眼,就定住了神:这人皮肤微黑,个子瘦长高挑,这些都是与李臻一样的。可此人眼睛更大、瞳仁黑白分明得天真,还长着对男人而言近乎夸张的长睫毛,这使得他怎么也展现不出李臻身上那成熟的疏狂洒脱之气,倒像精力充沛的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