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02)
“辰燕已废,殿下距离陛下,只有一步之遥了——而这一步,今天之后,也算不得遥远。”
话音刚落,他倏忽抽身,半途就被卫真抓着肩膀,一把拽了过去。只是他看着穆衍,仍是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神情,还悠然地拱了拱手——才飘然而去。
饶是穆衍,也几乎没按下嗓子里的那句“为什么”。
不过他转瞬想到——宋玠,终究是记着辰恭的那一份杀父之仇。
转意
自六月中旬,辰台一战过后,辰燕双方便都偃旗息鼓。唯有穆国仍有余力,撵着豫军一路追打。
七月十六,卫真收到了辰恭的亲笔谕旨。字迹龙飞凤舞,话也简单:
“纵他”。
看到这两个字,卫真再不解,也去将宋玠放了出来。
当时天气正好,宋玠走出帐内,被午后的阳光激得眯了一下眼睛。
他不自觉地伸手一挡,苍白的手指几乎被阳光融得发酥。于是他没有伸回手,而是虚虚握了几下,薄薄的皮肤底下,透过暖洋洋的红。
卫真看着他的神情,充满了戒备。
宋玠失笑:“倒像是本王囚了你。”
卫真:“殿下看似被动,实则步步为营,我不能不怕。”
“本王没有害你的心。”宋玠还和以前一样,做出亲密宽和的样子,甚至尤为不解,“何况本王想做什么,过去的一个月,你不是都审出来、也猜出来了么?”
——这是陷阱,卫真盯着他那双浅淡通透的眼珠,目不转睛地想,他是先猜、再审,宋玠所答,却与他所猜几无二致。
他反而判断不清,自己是否反被牵着走了。
宋玠说他是求死,但公主,他想送她回宫墙中看看。
“她若不看着皇宫如今面目全非,何时能意识到江山已经改名易姓,难道要一辈子,这样犟下去吗?”
“你不怕她死?”
“卫将军最喜刚硬之物,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你未必不会放她一马。”
“我若不放呢?”
宋玠怔了怔,随即笑起来。
“可我实在倦了。公主自己,都已经视死如归……本王何必再事事干涉、惹人厌恶呢?”
——这一回,得了自由,宋玠甚至并没有提出,要去看看宋如玥。
卫真一面松了口气,一面有些懊悔:早知道,宋如玥腿上那两副夹板,早该拆下来,去救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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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玠虽是被辰恭赦了,卫真却没有完全放权。其后每一次与穆军交手,宋玠充其量只能做个军师——还只是个查缺补漏的军师。
然而,穆军之中,终究有穆衍亲自坐镇。这一边卫真与宋玠离心,终究不能抵挡。
直至永州,豫军一溃千里,再也没有抵抗之余地。
——天下于是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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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已经能勉强站起来走了——宋玠被囚后,她自然没有了以前的好日子,餐餐粗茶淡饭;兼之季节在秋,皆不利于养骨伤。可她什么都不剩,唯剩一腔不肯任人宰割的心,因此,好得竟快。
可惜依然走不远,扶着床走个三五步,就要坐下歇歇。
而宋玠,也只问了一句她是死是活,听说卫真打断了她的腿,也只“哦”了一声。宋如玥至今不知他是否活着。
至于战局,她却隐约看明白了。再不济,她也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人。只凭一点点信息,军士的态度、出动的脚步、行进的速度和方向,已够她猜出个一二三了。
如今豫穆二军僵持在永州,她虽不知情,却也喃喃了一句:“这与当年……在永州住着的时候,感觉颇像。”
若有人在侧,或许她还会多说几句。毕竟她当年娇生惯养,有不痛快的就秉性直言,已经成了性格的一半。不过一路来辰人俘虏已经流散,伺候她的老妪也被撤了,眼下帐内空荡荡无人。她这句本不知在跟谁说的话,就空落落地掉了下去,激不起回声,自然也就激不起继续说下去的心绪。
她只叹口气,坐回了床边,屏息凝神半晌,听着四处都没有迫近的脚步,便缓缓地解开衣襟,从背后抽出了两条长不盈尺、薄如指甲的铁片。
铁片上已经染了些锈迹,上头稀薄的体温很快散去。宋如玥并无暇感受,只是用贴身的衣裳擦干净了,两手各执一片,缓缓地、用力地、无声地,磨着它们的刃。
磨刀,原也不是什么安宁的活。可她只得安宁地做。磨到锈迹处,她也只是多用了半分力,波澜不惊地想:要快些了。
与宋玠斗智斗勇一年有余,虽是屡败屡战,可到底长了些本事。她费尽心思,好容易藏下了这两片铁,竟果然藏过了卫真。
她是在辰台战场上,重又见到了天地,才豁然开朗,幡然醒悟:
既然逃不掉,何必非要逃?
她本就不是个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人。她擅长的,是横冲直撞、一往无前。
已经尝试了那么多次都宣告败北,那么,何不杀了狱卒?
至于往后是生是死,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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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宋如玥忽然屏住了呼吸——
一串脚步正冲着这个方向跑来。
她抓起刀片往背后一贴,腰带重新贴身系好,又三两把整理了松散的衣襟,三下五除二就再无异状。她把腰一挺直,抓过一把头发,也不百无聊赖地把玩,只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帐帘。
这时,她的胸腹才又起伏起呼吸的韵律。
紧接着反常地,那人是奔她而来,却在帐外停住了脚步。
语气也较先前尊重许多,甚至带着隐约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