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01)
非要用心想他,她能想起的,竟只剩了恨。
卫真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依然没有问那些他说要问她的话,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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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要杀宋玠,即便辰恭已经下授了卫真,可以先斩宋玠而后奏的权力,但不同于许多一朝得势便得意于可以草菅王侯之辈,卫真心中存疑,便老实地上奏了皇帝,禀明了实情,自己并不揣度,更不扬威。
宋玠是被他好好关起来了,手段柔和得,与先前宋玠关宋如玥一般无二;宋如玥被打断了腿,再乱跑不得,省了他不少的心,他也不吝啬,拨了个辰欢城掳来的老妇,去伺候她起居,以免她因双腿尽断,活得肮脏难堪。
宋如玥不知道他怀的是什么心,但也不揣摩: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无所有,毫无顾忌。
她听那老妇是辰台口音,便毫不设防。听了她是辰台俘虏,心下乱了一瞬,勉强按住:“辰台城破否,你可知道?”
老妇不知。
宋如玥又问:“辰王安否?”
老妇不知。
“天铁营呢?燕王援军呢?左右大营呢?都有无调动?”
老妇不知。
“……那么,你在辰台何处被俘,与你一样被俘的人有多少、当中有没有守城的兵将,你总该知道吧?”
她语气已经极生硬了,老妇却仍只摇头不知。
宋如玥就急了,骂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都被人打到了家门口还是一问三不知,你倒说说,你知道什么!”
能被卫真派到她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是与她一拍即合的刚烈性子。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那老妇也只是瑟缩了一下,继续给她拽着身下的褥子,讷讷地、窘迫地为自己辩解:“姑娘,我们原本,也只是好好过日子的人,不关心这些的……”
宋如玥竟也被她辩解得无话可说,像要眼不见心不烦一般,大力蒙过了被子。直到那老妇弯着腰、去外头收拾恭桶,她才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闷闷说了句:“你,早些歇息。”
只是如此,她心中便愈发焦躁起来:豫军都打到了辰台城下,抓获了辰台城内的平民,可她对外头战况却丁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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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心焦得不是没有道理。
除了她,三位割据一方的诸侯王,也都各自心焦、各有考量。辰静双自不必说,辰国就像一根被积雪压弯、摇摇欲坠的松枝,辰台之战就是最后撒的那一沫雪,谁也没法预料这一战后,辰国是存是亡。如今,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有得他忙。
燕鸣梧自也不必说——云意失利,他重新启用了李臻,趁着穆衍咬着豫军一路追杀,也是他的百废待兴之局。
穆衍不至于落到这境地中去,但是,另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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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过中天。
穆衍素有失眠的毛病,眼下无人堪作枕边人,他也不装了,独自起来坐到了案边。
都说案牍劳形,可是穆衍看来,坐在案前发一会呆,倒比辗转反侧更轻松。
许是平日里思量太重,他侧脸呈现出一种紧绷的瘦削。嘴唇薄薄地抿起,竟有些像宋玠的眼尾,弧度似笑非笑地勾人,细看又无情。
不多时,护卫他左右、帮他挟持了宋玠的“老三”在帐外求见。穆衍还正发着呆,有些难得的迟滞,在“开口”和“开帐帘”之间愣了一愣,竟选择了后者。
老三被他放进来,手里还稳稳端着一碗汤。
“主上,我见帐底有光。这是安神的汤,还热着,我来送给您。”
这汤效在安神,穆衍似有感慨。
“你们兄弟四个,就你最怕孤,也就你最有心。”
老三道:“不敢。主上大恩,我们兄弟都永记于心。”
穆衍一哂,接过汤一饮而尽。
“主上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烦心倒算不上,”穆衍把汤碗放回他手上,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热,人好像也多了一丝活气,“只是有些看不准。”
看不准什么,他没有说,老三也就不敢问。
却忽然听到穆衍问他:“你捏着宋玠的时候,觉得他慌不慌?”
老三不知他何出此问,答得愈发小心谨慎:“启王慌乱了片刻,很快便镇定下来。”
“孤说的不是他的脸色。”
“是,”老三低了头,“我知道主上,说的是他颈上的脉。”
穆衍“嗯”了一声,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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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端来的,是穆衍惯用的安神的汤剂,逐渐发挥了效力。
可是穆衍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场面——
辰台之战打到最后,每个人都心力交瘁、顾此失彼。他和宋玠对峙也都只能勉力支撑,不叫对方看出太过明显的破绽。
直到最后卫真杀到。
那一瞬间,宋玠看向他的目光,简直是染上了一丝哀求。可还没等他分辨清楚,他的眼睛已经转向了卫真。
从侧面看去,他的瞳孔真似淡色的琉璃,又剔透、又淡漠,几乎不像真人的眼珠。
混战之中,他们两个擦身而过。有一瞬间的功夫,宋玠被搡到了穆衍身前。
他毕竟文弱,再优雅的姿态都被这一搡破坏了,人几乎是扑到了穆衍怀里,说得更不雅一些,他的脑袋都贴在了穆衍耳边,恍如耳鬓厮磨。
而又不知那一搡将他打得多疼,他还在穆衍怀中僵了一瞬。
紧接着,穆衍感受到他抓住了自己的护臂。
穆衍戒意正浓,险些将他一刀劈出去。可是,刀还没抬起来,宋玠细如蚊蝇的声音,已经在嘈杂的交战声中,显得异常柔顺地传入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