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00)
宋玠反倒笑了,连带着怒气都似乎平复了些许。他眸光一转,便有一股清俊又勾人的气质,从眼尾扬了起来,替他本人跃跃欲试、信心百倍地接下了这句挑衅:“还有什么更多的事,卫将军倒是说说看?”
卫真:“你想死。”
宋玠失笑:“本王不过一问,卫将军心虚至此?”
卫真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我说,我知道,你想死。”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或许咬牙切齿也不恰当,应当是细嚼慢咽:像野兽撕咬住猎物身上最柔嫩的血肉,细嚼慢咽了下去。
宋玠却早有应对之法——只见他等了一等,见卫真后面再没什么别的说的了,才一挑眉,不以为意地笑:“卫将军不是早就知道,何必又拿出来说?”
百废
装糊涂这招,却对卫真不起效。
卫真此人,一旦有什么目的,行动就会清晰而坚定,不会为些外象所惑。
他道:“诚王死后,殿下就不大顾惜自己的性命。公主所言次次诛心,到如今,殿下是活都不想活了。”
宋玠逐渐有些愕然,但没有说话。
“但我仍有困惑,”卫真抬手捏过宋玠的下巴,让他只能面对着自己,“殿下自己不想活了,为什么还非要拘着公主在自己身边?殿下一死,公主也就岌岌可危了,这个道理,殿下会不明白?”
在他冷定的目光下,任何一丝情绪,都像是无处遁形一般。
就连宋玠,也微微闪躲了一下。
而卫真忽然松开了手。
“殿下既然不肯说,不如我去问问公主,或许,公主能说出些什么,自以为无关紧要的东西呢。”
他果然往外走去,直到宋玠叫住了他。
声音是不稳的,但还不是卫真听过的、宋玠最动摇的声音。
这一回,宋玠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卫真。”
卫真步履不停。
那声音只好又急切了三分。
“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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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真从启王帐内出来,举步便步入公主帐内。
宋如玥也不大想与他说话,而无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咬牙的姿态,都与方才宋玠如出一辙。
与方才和宋玠说的不同,卫真并没有问她什么,只是左右看了看,向帐外招了招手。
他背着光,宋如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豫军取胜的时候、她对“宋玠”二字的声气好些的时候、饷食里有鸡子的时候,卫真会稍微地多话那么一两句,见她时,会稍稍喊一声:“公主。”
此时他一言不发,宋如玥对自己出逃未遂的处境心中也有数,便只绷紧了身子等。她甚至无所谓自己绷得太紧,那些新伤旧伤会不会崩裂,她只想着,痛一些,心里反倒没那么绝望了。
于是等挨过这一阵绝望,她还可以再跑。
帐外应招进来了两个士卒。大战刚过,他们就又握紧了棍棒。原本就昏暗的军帐,入口处堵了三个孔武有力的男人,顿时愈发阴影憧憧了起来。
宋如玥什么都看不明晰,只听卫真对左右说了个:“打。”
这倒新鲜。宋如玥饶有趣味地盯紧了卫真,终于肯纡尊降贵地嘲讽:“怎么,卫将军和宋玠,终于忍不了本宫了吗?”
那两个士卒一步一步将她的视线填满了,卫真依然没说话。
直到棍棒呼啸声响起,他才在宋如玥的闷哼声中点起灯,答她:“我是终于得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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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真打人,也并不如宋如玥所想,是为了泄愤。
她只挨了两棍子,第一棍断了左腿,第二棍断了右腿。下手的人干脆利落,一点旁的伤都没留,她自己也极力忍着,跌在地上,只是喘息急促,头发湿淋淋地贴着脸颊,看着狼狈。
她靠着身后空荡荡的兵器架,挪动头颅看向卫真,嘴唇动了动,还试着张口,但方才咬得太紧,没张得开。
卫真对她一点头:“早这样,不早省了麻烦?”
“卫真……”
宋如玥终于发出声音。
她方才咬破的发白的嘴唇,这才流出血来。
卫真只向左右吩咐:“给公主上夹板。”
宋如玥干脆问:“宋玠……死了?”
提到了宋玠,卫真看了她一眼:“他死了,你如何?”
宋玠死了,她如何?
宋如玥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无论是拿他当兄长的时候,还是恨他入骨的时候,都有太强烈的情感,攫住她的心。春天时,他也说是受了重伤,可宋如玥受伤何其多,一看也知道,那是死不了的伤。
在旁人看来,宋玠简直是死而复生,妖异可怖。宋如玥乍听他死讯,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觉得不像真话。
半晌,才有一股不知是悲恸还是畅快的情绪,缓缓渗入心中,又如洪堤摧垮,轰然流泻。
她又是仰面看着卫真,一不留神,被自己口水呛了个死去活来,几乎从地上弹了起来。断骨之痛还新鲜,她图痛快,狠狠抓住了自己腿上的皮肉。
最后,嗓子发腥,衣袖上有她咳出来的零星血迹。
待她止歇,卫真又问:“你如何?”
宋如玥恨恨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只管继续做我要做的事,与他何干?”
卫真却细琢磨着她方才那一问,已经琢磨出了些旁的:“你既然知道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全靠他庇佑,为何还如此地深仇大恨?”
宋如玥看了他一眼,冷笑不答。
宋玠令她失望、寒心,并非一天两天。她屡次出逃,也全是毁于他手。宋玠在囚笼里好好养她,难道就不是狱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