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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戈(重生)(399)

作者: 将小明 阅读记录

统计伤亡的,是沈云。

沈云比他还狼狈,头盔没了,红缨却还悬在头顶,被他一把薅了下来。这一薅不要紧,他头发却全散了下来,竟成了个阴阳头!

有人乐出了声,四周密密的人,却无人应和,那笑声就只好尴尬地戛然而止,只显得气氛更凝重了。

沈云也沉着脸,大步流星地到谢时面前行礼,张了张嘴,一言未发,只得沉默地递上一卷新写的册子。

是伤亡及失踪名录。

这一战对辰国而言,可称是最后一战,因此参战者众多。单凭沈云一个人,统计伤亡不知要统计到什么时候去。这名录,是各部层层上报,直递到沈云手里,由他汇总。

一个个鲜活的人,就成了纸页上混杂着血迹、干枯的墨痕。

谢时翻开这压手的册子,只见第一页就是沈云的笔迹,列着最终的伤亡数目。

失踪六百三十六人,死亡两万五千八百余,重伤三万九千七百余,轻伤不计。

这失踪人数,比起寻常战役,少得几乎不可信。这意味着,哪怕占了失踪者的大头,此战中临阵脱逃的辰人,也不过数百——不到百中之一,这是历朝历代都难见的数字。

而轻伤不计——因为毫发无伤的人,几乎不可寻。

这便折损了一半了。

饶是谢时,也微微闭了闭眼,从牙缝里吸了口气。

他不忍细读,但还是一页页往后翻去。直到目光掠过最后一个名字,他终于合上名录,嘴唇动了动,可是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或许他该说些什么,或许他想说些什么。

可是,说些什么呢?

——说他们都是大辰的功臣,必被世世代代铭记传颂?

那是辰王要说的话,他从不做僭越之事、发僭越之言。

——说能与他们并肩为战,自己一生幸甚?

并不,他不觉得荣幸,心中只有一腔惨烈与悲哀。

——说这一战后大辰星火尚存,不负所托?

谢时也并没有那样大的脸面:这一战的底细,他心知肚明,并不是能让他拿出来宣扬,而问心无愧的。

只是作为一军主帅,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这样一言不发。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因伤亡过于惨烈而失了神,不过片刻,就抿紧了唇,端了一杯水,举到胸前,站直了身子。

他声音沙哑,被风一刮,平添了许多往常没有的肃杀。

“今日以水代酒,祭我烈士亡魂。愿从此,开太平盛世,天佑大辰。”

接着,他将那杯水泼于身前。

水珠飞溅。

-

谢时也是向辰静双回禀了伤亡,才想起宋如玥的。

他当时遵守对宋如玥的承诺,在辰静双面前按捺住了,一字未提。可之后却立刻找到了沈云:“叫你照看的人呢?”

沈云也是想了想才想起来:“我送那位大人到了伤兵所,找了‘圣手’为大人包扎后,大人才走的。”

“你没跟上去看看?安全么?”

沈云道:“我是亲眼见着元壮去问了大人,他们说了几句后,大人欣然跟着元壮走了的——元壮您记得吗?”

这个名字,谢时稍稍有点印象,但此刻又困又乏,怎么也想不起来。

沈云提醒道:“是陶维陶统领在王上面前荐过一句的那个,咱们也见过,个子不高,接人待物热情得很。”

他这么一说,谢时就有了印象:“是陶统领说想提拔上来,补郭琦的缺的那个?”

郭琦原出身左右大营,是陶维的左膀右臂,后来被提拔到了辰静双身边,倒空了个位子出来,一时没合适的人顶替。

沈云:“对对,就是那个。我当时看伤兵所人越来越多,总对前线放心不下,见元壮过去了,跟了一段,听他们相谈甚欢,也就走了。”

谢时一点头,顿了顿,迟疑着问:“此人……”

沈云明白他的意思,道:“我去找一找。”

-

结果,此人是战死——战死的地点,是城墙下,蒙望与云意交战处附近。

两人的目光都凝在名录上,短短的“元壮”两个字上。

“以大人当时的状态,应当不会去而复返。”沈云瞄着谢时的脸色猜测,“所以,是元壮送走了大人,又折返了回来?”

谢时紧皱眉头,眸色都比平时深沉。可他思索片刻,只是狐疑,却没有什么证据、更没有更好的解释。

“理应如此。”

这是他唯一能下的结论。

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辰豫战场上呢?

-

“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

宋玠觉得可笑地重复了一句,显然怒了,但又忍气吞声:“本王怎么知道?提醒你卫真小心公主的,还是本王!”

他此刻也颇有些狼狈,双手被反绑,几绺头发从鬓角垂落下来,而他怒气还未消:“本王倒想问问,你是怎么小心的!”

卫真还是那样无波无澜的表情,眸子深得幽暗:“殿下当真不知?公主已有三个月未曾出逃,我传了殿下的话后,谁知她又动了这样的心思!我只觉得奇怪——殿下也一年未与公主说话了,我们兵临辰台,原也没必要告诉公主知道,殿下是为何,忽然动了那样的心思?”

这原来是他审讯的态度了。

宋玠面色一时晦暗难明,冷笑一声:“你自己听听这话,何其强词夺理!”

卫真见他不答,道:“殿下想好,如今讯问殿下的,可还不是陛下亲自派来的人。”

宋玠嗤道:“不过一场败仗,真是劳动各位大驾了!”

卫真皱眉道:“殿下,我还是在劝你悬崖勒马,别叫我说出更多的事来,反落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