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05)

飘来，荡去。

“嗒”地一声，宋玠搁了笔，看过来：“公主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宋如玥看着他，欲言又止，又重新开口，声调也稳：“罢了，你在写什么？”

宋玠便大大方方地摊开：“是往后的一些安排，公主要过来看吗？”

那么，就是遗嘱了。

宋如玥摇了摇头，用茶水的热气，一下下蒸着眼睛，声音已经有些哑了：“给谁看的？”

“谁活着，就留给谁看吧。”宋玠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公主要看吗？”

宋如玥闷闷地：“不看。”

她明显是不想说什么了，于是宋玠也重新奋笔疾书。

只是过了半晌，他不知为何走了过来，将宋如玥手里一口未动的茶泼到了地上。

然后，重新煮水，给她换了一杯新的：“天凉，权当手炉了吧。”

宋如玥也就默默接过来。

这场面，是他们难得的温馨场面了。宋玠指了指宋如玥身边的位置：“你介意我坐一下吗？”

宋如玥怔了怔，瞥开了目光：“这里是你的地方，何必来问我？”

于是，宋玠在宋如玥身边，不远不近地坐下了。

两人没挨着，但是，身后堆迭的披风，有一角相互压住了。

宋玠轻柔地开了口：“以前，我招了你许多烦，你别怪我。只是我那时总觉得，见了你，好像就能想起从前的好时候一样。”

宋如玥问：“那你想起来了吗？”

宋玠顿了顿，自嘲地一哂：“没有。”

宋如玥看向他：“说来，我如今看着你，却想起了许多从前的好时候。”

宋玠心有喟叹：“你对我，是问心无愧。”

“你对我，便是问心有愧了吗？”

宋玠失笑：“不然，你以为如何？”

“那你为何——”

“——别问了，玥儿。”宋玠轻声打断了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宋如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眼尾竟有了一丝浅浅的皱纹——“我不想再骗你了。”

她却按捺不住：“那二皇兄呢？二皇兄他……”

“珪儿他……也出乎我意料之外，是我，看低了他。”

宋如玥仍要说什么，却被宋玠先一步抢过了话头。

“我叫你来，是有事要与你交代。你听罢只消记下，有不明白的，以后，都会明白。”

宋如玥觉得，这句，她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你交代给我，还有什么意义？”

环

宋玠与宋如玥说完，后者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外头就来了人传话，说卫将军有请。

算算时辰，也确实是将近分兵了。

宋如玥喝了残茶，默默站起身来，却因腿没好全，方才坐得太久，仓促一站，踉跄了一下。

宋玠将她扶住，叹了口气。

“今日，万不可莽撞了。”

宋如玥没有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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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真原是与宋玠住在一处，只是今日去议事得早，议事地与住处也并没有几步的距离。

看着宋玠和宋如玥同时前来，他瞳孔微微一缩。

不过，这对兄妹之间的情况也并不好，宋如玥虽然是被宋玠扶着，但似乎只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一见了旁人，就迅速撒开了手。

不过箭已在弦，卫真只好问：“殿下此行，有什么话，要留的么？”

宋玠笑道：“本王思来想去，怕是只有卫将军，与本王有几分交情罢了。既然如此，卫将军，珍重。”

众目睽睽之下，卫真不能说得太过露骨，也只道：“多谢殿下惦记。”

宋玠忽然又笑问：“卫将军说，从前也是有家室的人。敢问，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呢？”

卫真听他问这个，颇为意外：“家室相关，我从未说过假话。”又反问，“殿下为何忽然问起这来？”

宋玠摇头笑道：“倒也不为什么，只是忽然唏嘘。你我在此出生入死……安知哪日马革裹尸，九泉之下，能否与亲人团聚？”

旁人不知情，都还以为是句寻常感慨。卫真却只听出这番话中的死志，喉结上下动了动，终究还记着宋玠对弟妹的那番心，于心不忍，开口安慰道：“真到了那时，两厢牵挂，想来，纵是万里，也能魂归。”

“卫将军吉言，”宋玠笑着一拱手，“最好是两厢牵挂。”

宋如玥在一旁，兀自听得难受——

可是，她咬牙切齿地逼自己想：能有今日，莫不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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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兵，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说法。

直白些，宋玠这支军，就是诱敌深入的饵。

而他们可以能够诱敌深入的缘由——

自然是百战身死、全军覆没。

宋如玥领兵，就最讨厌这样的行军布阵。哪怕实在是逼不得已，她也会亲自领兵做饵，拼死一搏，不信撞不出条生路。

她并不多想，只想：谁的命不是命呢？

她想，她救下钟灵的时候，多像救下一团皱巴巴、惶惶不可终日的小鸡仔，可是才那么短的功夫，钟灵就那样惊人，甚至比起辰子信、比起宋玠，都已经不遑多让……

在此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鱼目中也藏着珍珠的。那之前的一些慈悲善举，不过都是些心血来潮，自钟灵之后，她才信了：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有一时境遇之别。

既然如此，何时谁是兵是将，谁说得准呢？再者辰子信回回送行，都千叮咛、万嘱咐，触动情肠还会落泪置气，既然他如此，旁人家中，又何尝没有这样牵肠挂肚着的人呢？

由此，对卫真和宋玠的排军布阵，她嗤之以鼻，只觉不愧是负心薄幸之人，也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