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39)
尚宽仍不肯放弃,手蹬脚刨、呜咽咆哮,一边流泪,一边冲宋如玥发出绝望的低吼。可是他一个老胖子,哪里拽得过身经百战的天铁营,终于还是被拖远了。
钟灵和他没什么交情,只觉松了口气。
谁知,宋如玥忽然不着边际地问:“今日的份……今日,什么份上”
她忽然间风度全失,匆匆叫停了那焦头烂额的天铁营将士,毫无征兆地嘶吼:“你让他说,什么份上?!”
那将士心里咯噔一声,钟灵也是脸色惨白,只能在宋如玥身后,轻轻摇头。
尚宽一被松开,就再次扑过来,只是这一回,他表情有些茫然:“什么……”
宋如玥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最后一丝耐心,蹲下来与他对视。
“你说,叫本宫看在今日的份上。本宫问你,什么份上??”
尚宽一怔,脱口道:“今日,是启王殿下吩咐了老奴,老奴才知道接应公主……不然单凭一块令牌,谁能走到陛下身边?还有那些禁卫,也是收到了启王调令,否则,何以不堪天铁营一击这些……这些,这些,难道公主都不知道吗”
别说宋如玥了,在场的,没一个人敢信,这说的是谁。
静了半晌,宋如玥忽然面露痛色,咳出了零星的血沫。钟灵强行将她架起,可她不肯走,脚下像生了根,狠狠将自己拽了回来。她一把揪住尚宽的衣领,摇摇晃晃,像抓住了上吊的绳。
“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怎么不早说!!!”
在尚宽震惊空白的注视下,她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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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以后,这一天,仍是宋如玥的梦魇。
那素来心宽体胖笑眯眯的胖太监,冲到墙边一看,顿时不动了。
他也是个人精,自然,前因后果转瞬分明。
天铁营那将士,也是愣了一下,才想起去把人拽回来——可是晚了。尚宽黑白分明的瞳孔,像死人般空洞地投向了宋如玥。
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卫大元帅当年就说,公主狠心薄情。”
第二句是:“……还是启王殿下驳了他。”
这两句说完,看着宋如玥骤然苍白的脸色,他眼睛里也骤然爆发出了一股鱼死网破的恨意和快意。紧接着——在任何人接近他以前——他将自己矮硕的身躯往城墙上一拔,尖细刺耳地大叫了一声,像个秤砣般,坠了下去。
情报
腊月廿八,驻守皇宫第三天。
夏林焦头烂额地走进来,没留神,迎面撞上一人。
钟灵也垂着脑袋匆匆忙忙地走,被他撞得一仰,没来得及稳住,只来得及换了手肘去撑。还没挨着地,被人抓着胳膊扶好了。
那人打趣:“眼睛闭得那么紧,怕了?”
钟灵一听就知道这是谁,当场翻了他一个白眼,语气却温和:“怎么走得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
夏林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皱纹都快出来了:“宫中粮草伤药都见底了,箭矢也所剩无多。殿下醒着吗?”
钟灵震惊:“将军才刚睡下……宫中,不该常年备着这些么?怎会如此?!”
夏林冷笑:“辰恭知道自己守不住皇宫,干脆将粮草辎重一应地送了出去,不管谁接掌了皇宫,都是进退两难!而且——”他压低声音,附到钟灵耳边道,“我们今日才知,他将那批辎重都运压到了攻城的必经之路,无怪外头那些人,各个都沉得住气!”钟灵简直哑口无言,只是,看着夏林愤恨,她自己反倒不那么愤恨了,甚至起了兴,捏了捏他的脸。
“别这样表情,为了个辰恭,你都不肯对我笑了么?”
夏林失笑,但想着自己手里腥气重,只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若是不对你笑,是不是又要说我刻薄寡恩了?不讲道理!”
钟灵跟他才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只是现在她也有些忧心忡忡:“将军这几日不大好,尤其两处:一是脊骨似乎受了伤,初时还没动摇,今早她急着起身,一下就不成了,我只怕按不住她躺着,需你替我寻些坚硬的棍来;二是心肺,你我都知道,将军本有旧伤,不知怎么回事,她始终没有疗养,反倒迭了新伤,这以后……是必落病根的了。”
她叹了口气。
夏林却一下子怒了:“都是杨萍!他私底下与我说了,与殿下四五年未见,不敢轻信,动手的时候下了狠手!”
“欸,别气,”钟灵忙劝,“这事他也与我说过,我看了,他还是有分寸。只是将军这两日伤心,我始终事倍功半,愁得慌。”
夏林怔了怔,也叹了口气。
半晌,他也忍不住低声道:“别说殿下,这几日,就连我们,也……我原本做好了与启王殿下生死一战的准备,谁知他死得那么仓促,好像个水影,疏忽就没了,这本是最叫人事后伤神的。又有那个尚宽……”
钟灵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先别想这些,等这一仗打完,我陪你再好好地伤心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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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手边都忙,很快又匆匆分开。钟灵轻手轻脚回到宋如玥床前,却见她已经醒了,眼睛空茫地睁着,额头一片细汗。
“将军怎么醒了,是喝了药,不舒服么”
宋如玥极轻微、极疲惫地摇了摇头。钟灵打湿了帕子,从她干燥起皮的唇上轻柔地擦过去:“那再睡一会儿吧,将军。”
宋如玥嘶哑道:“我刚才,好像听夏林来了。他说了什么”
钟灵一怔,笑道:“一些私底下的话,将军怎么还偷听呢”
宋如玥不肯被骗,目光挣扎着转向她,机械地重复:“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