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40)
再骗她,也是让她白白费神——钟灵权衡一二,和盘托出。
宋如玥听了,小心翼翼地笑了一声:“这也用你费心瞒我。天下本没有能防千日的城,世上也再没一个,肯为皇室毁家纾难的齐峣了。”
她说得那样不以为意,可是说完,却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显出了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从锦被里慢慢探出一只苍白的手,钟灵怕她再伤了什么,顺着一找,忙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将军要什么,只管说。”
“我想过了,”宋如玥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举世难见地,这个热热闹闹长大的人物,眼中有一丝郑重,“我这身子,断然走不了了。外头数十万大军,都等着从皇宫……从我身上扯下一块肉去。可是,我不想你们……陪我死在这。”
钟灵以为她又要劝自己等人离开,正要横眉立目,却见两行清泪,疏忽从宋如玥眼角滚了下去。
滚入鬓发,沉入枕头。
她一怔。
宋如玥嘶声道:“我骂了你们两日,威逼利诱,却无一人肯走。现在更是这样,连你都拗不过。既然如此,我……只有一条路了。”
钟灵不知道,还有什么路。
她耐心地等。
宋如玥说的每个字,都艰难而屈辱:“……放辰军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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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再次走出来时,可称失魂落魄。
她不大明白宋如玥为什么不肯见辰静双,但明白她方才那个决定中,蕴藏着多少绝望的颓丧。
想来,她一辈子刚烈不屈,哪怕被人刀锋逼到脖子上,也要鱼死网破、壮烈地溅出最远的血。这还是第一次,她被逼无奈、低下头颅。方才殿内,宋如玥的眼泪越说越少、声音却越说越嘶哑,几乎不成人声。
钟灵曾说:“我这条命是将军救的,天铁营也誓死效忠将军,何妨死守下去!”
宋如玥深深看了她一眼。
过去的一年,她本已形销骨立,这时躺着,更显得眼窝深陷,透着憔悴的死气:“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钟灵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就算猜着一二,也未必肯戳她痛事,只摇了摇头。
宋如玥也就一哂不提,只珍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伤痕累累的苍白五指,慢慢梳顺了她乌黑的发丝。
“你们……好好地,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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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人知道城内无以为继,也就不急于一时攻城。
唯一一个坐不住的,又要百般按捺。
辰军营地。
“殿下还在烦心么”蒙望哧溜哧溜地吸着一杯烫茶,舌头被他折磨得在口腔里乱弹,难为还能发出含糊的话音,“都数日过去了,宫里还没什么动静,想必不是。”
辰静双心思体贴,每每赏人烫茶,都是见人太过紧张害怕,故而叫人捧着茶小口啜饮,以此静心。近日战况愈下,他想着蒙望压力想必也不小,不想这货捧起来就喝,甚至仗着自己出身孟国,有昔年襄助之功,喝得颇为不雅。
辰静双简直想问问,这等没心没肺的功力,是如何修来的。
但他没有,他只道:“早没人敢这么直白地揣度孤王的心意了,蒙望,你也该改改。”
没心没肺的蒙望问:“什么揣度心意”
辰静双:“……”
他哑然失笑。
最后,他摇了摇头:“孤并非在烦心,是在想另一件事。”
蒙望不哧溜了,捧着茶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辰静双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里一松。
他终于还不像辰恭那样敏感而神经,纵使多疑,也仍愿意相信这些亲近之人一次:“孤在想,天铁营一贯行事缜密,何以那么大阵仗进宫、又那么巧,乃至于刚好叫施云发现,不惧生死地溜出城来,专程报给孤?”
施云,就是云祥记施掌柜的名字。
蒙望一怔。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忠心的巧合。
他甚至没听出来辰静双话里的滋味——
而辰静双,自己挑明了:“世人皆知,孤苦寻碧瑶一年有余。世人也皆知,天铁营,几乎是碧瑶麾下的一个图腾。乃至青璋出走,都有不少人以为,天铁营是追随旧主而去。凡天铁营到处,必有碧瑶。”
蒙望:“可是……施掌柜若要骗,大可言之凿凿说明,其中见了女子身形啊。”
辰静双侧目看他,目光深沉,喜怒莫测:“那岂非痕迹太重”
他疑心如此深重,令蒙望如坐冰窟,捧着热茶的指尖,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他打了个哆嗦:“可施掌柜的说辞并无错漏……或许,她说的就是真的呢”
“或许吧,”辰静双扯了扯嘴角,“但是,她就不会被骗了么”
蒙望本以为,以辰静双对宋如玥的感情,哪怕只这一线渺茫的消息,他也必要去城中看一看的,没想到竟能思量如此之多,令人胆寒。他吞了一大口唾沫:“那……那殿下之意……”
辰静双眉头一动——那是个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的、皱眉的动作。他问:“这几日,情势如何”
“还是老样子,”说起这些,蒙望顿时收了心思,心烦意乱地缩回了两条腿,“三天了,都不动手,反而他们好像联了手,隐隐防着咱们似的!昨日殿下叫谢时联系了李臻,殿下,听说李臻避而不见,传回来的信也是讳莫如深,一个字都没有”
辰静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指轻轻敲了敲。
各国钱粮都紧,打这一仗都是节衣缩食地烧着真金白银,不亚于割心头肉了。这节骨眼,不紧攻皇城,倒等起来了
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