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450)
辰静双垂眸看她,见了泪光,一怔,终于定了定心神,咬住了牙。
宋如玥声色俱厉:“辰恭于我就是杀父之仇,我怎会不懂!哪怕你今日说不在乎,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当你有了自己的子女,幼子声声唤你父王,你想起他,谁知你会不会后悔——后悔没在今日杀了我!!!”
她剧烈喘息,可是钟灵将她背后架子绑得牢靠,她连胸口的起伏都限制在狭小的空间之内,越要喘息,越窒息脱力,唯独眼睛,瞪着辰静双,似燃着火光。
辰静双简直是错愕,自觉是有一段时间忘了说话,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屡次欲言又止,他终于听见自己轻轻说:“……辰恭要杀我,你杀他,也是解决了我心头之患,我为何后悔”
他说:“你莫不是真以为,我是多情之人”
他唇角勾着:“辰恭待我,本与先帝待你不同。自母妃去后,我鲜少与他相见。当年他举兵,我在永溪城中大哭过一次,从此,就只当他是个陌生人了。”
说到此处,他心中蓦然腾起一阵阴云:宋如玥既以为杀辰恭足叫自己记一辈子,竟也不惜下手
——但是,此时好歹恢复了些神志,他想:是了,所以她欲饮死,也有此故。
两个想法正博弈间,宋如玥却发问:“往后……往后,你我若育有一儿半女,听着‘父王’,你怎能保证不后悔!”
却不知自己早已于此缘薄,而辰静双在过去一年间,已动了再不另娶、绝后禅位之心,闻言脱口道:“你我之间,不会有孩子。”
宋如玥先还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了,周身,也就冷了。
宋玠的话还幽幽响在她耳边——“你终究流着皇室的血,与辰王做不成一心人”。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皇宫,并非辰王宫;玉玺已被她亲口送给辰静双,他名正言顺,自当称帝……大抵,千秋万世基业,也不好再与前朝血脉瓜葛不清。
于是,她脸色苍白,双手抚上自己瘦伶伶的小腹,像捧着一个看不见的孩子——
她失笑:“原来,我受的这伤,你早知道了。”
辰静双也脸一白。
宋如玥瞧着他脸色煞白,只觉可笑,缓缓解开衣襟,袒在辰静双面前。过去一年,她受伤无数,因此随意挑了小腹上一道新疤,笑道:“就是这道疤,让我永不能再为人母。殿下,可安心了吗”
辰静双一把抓住她的手,道:“这、这不……”
“我不要你可怜我。”宋如玥仰起头,对着床帐,浮出了点点泪光,和迷蒙的笑,“比起可怜,我情愿被人恨。尤其……是你。所以放我走吧辰王殿下,我这一辈——”
辰静双颤抖着,吻过她小腹上疤。他唇齿温热,宋如玥几乎弹动了一下,被架子紧紧揪着。饶是如此,也疼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辰静双按住她,一路向上吻去。宋如玥身上新伤旧伤交迭,有旧伤的地方迟钝麻木,有新伤的地方却敏锐麻痒,如今一并被激活了般,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她身体上,叫人生不如死。
她心情正郁,愈发恼恨,冷笑了一声。
辰静双顿时停了下来——因此,她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只听辰静双低声:“是,的确是我……对不起你。”
他想着的,是当年嘉乌城下,宋如玥重伤又伤,他们在浑然不知的时候,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他想着的,是当年辰台城下,宋如玥西征后,快马加鞭十余日,驰援而至。危局既解,她摔落马下,腹中血如泉涌,嫣红刺目。
他想着的,是先前辰台战场,那个帮了宋如玥一把的,是谢时,而不是自己。
可是落在不知情的宋如玥耳中,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把辰静双拨开,声音已经冷了:“辰王从此千秋基业,不必有我在侧。等过了眼前这个关,你我不如一别两宽。”
这回,辰静双停了很久,没有话说。
若是宋如玥对不起他,他大可原谅。可是,是宋如玥对他心生怨憎,他无法开口挽留。
他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失去她,直到药碗响了一声。
辰静双把宋如玥的衣裳拢好:“……先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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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从前喝药,因怕苦,都是一口闷。如今不大行了,气虚血亏,饭都只得一口一口慢慢吃,药更是只能半口半口往下咽,不时闭紧嘴,皱着眉——不然就呕了。
因此一小碗药,她喝了半个时辰。
辰静双也默默陪着,等她喝完,收了碗,才忽然问:“你先还怕我后悔,我以为是有意随我回去。怎么提及孩子,你就变了主意”
宋如玥冷笑,原本不想理他,终于没忍心:“早有人告诉过我,诸侯称帝,是避无可避。等殿下成了陛下,岂能容得了前朝陛下的血脉了?”
辰静双捏着她的手,看着她双眼:“谁教你这么想?”
“本宫难道事事要人教引?辰王如此态度,我如何不知?”
“我什么态度?”
宋如玥抿了抿唇。
她是从小知道,对女子而言,生育艰难。因此卫贵妃和静妃等人,始终教导她和宋如珏:“往后出嫁,本不必替人在意什么开枝散叶,除非觅得如意郎君,真心乐意、与人水到渠成才是。”
因此,要她主动提辰静双方才的话,无异于被人捅了一刀、还把身往刀子上贴去,实在有辱尊严。
她不开口。
辰静双却丝毫未犹豫,追着问:“我并无推脱之意,但你不能生育,是为那一道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