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527)

——一直到宋如玥养得伤情稳定，被辰静双带着离开穆国，都是明月在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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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醒来，四肢被包得像棍子一样，依然是在一座软轿里，摇摇晃晃。轿里还戳着一束野花，幽幽地香。

软轿里服侍的人，依然是明月。

这一路上，明月一边照料伤势，一边告诉了宋如玥，她从鲤关不告而别后的一切。

老丁在鲤关多年经营，离开后，替宋如玥隐藏了行踪。而钟灵与天铁营，三年间已经失去了身份，倒成了外来人。他们把鲤关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丝线索，第二天一早，彻夜未眠的钟灵果断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不再继续寻找，回辰台，向辰皇帝求援。

天铁营这一路不舍昼夜，只花了三天便飞奔到辰皇城外。但天铁营与皇宫侍卫，早已决裂，碧瑶与辰皇帝反目成仇，亦是世人皆知。一时无人敢请奏皇帝，更无人敢放天铁营入内。天铁营有求于人，不再敢擅闯，寒夜里足足等了四五个时辰，霜花积过足踝，才等到次日早朝，遇到了入宫上朝的甘慈。

仗已打完，燃眉之急已解，甘慈三年前便卸甲投文，仍记着当年与天铁营同生共死的那点情谊，冒险出手，将他们带入了皇宫。

早朝一毕，辰静双急召钟灵夏林等人入见。钟灵面陈详情，可惜路上急火攻心，夜呛风雨，不等辰静双细问，一头昏在了御书房。

辰静双等不及，当即点兵，亲至鲤关，一路追踪出来。他以帝皇之尊，亲身越境，甚至穿过燕国全境，冒险潜入穆国，这才出手夺人。这可是胆大包天——这节骨眼上，但凡哪里传出了一星半点的风声，他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钟灵病倒，明月安顿好钟荇，也速速赶来。自鲤关一路冷眼旁观，都难免动容了。

“我当时，接到陛下传书——”

“——请动了你当说客，辰静双也算是动了心思。”

明月愣了一下。

然后才不可置信地反应过来：“殿下！我以拳拳之心待殿下！”

宋如玥疲倦地合上眼，不说话。

她记忆里自己满是鲜血泥垢的手，已经被擦干净了，就连血肉翻卷的伤口，也被包扎得妥帖。可她好像看见，血还在从自己的手里涌出来。

那些本以为自己正在渐渐释怀的，一见到辰静双，又都翻涌。以至于她竟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喜悦——只是一颗麻木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表面皲裂，涌出滚烫嫣红的血。

说不清是向着明月还是向着自己，她喃喃问：“林荣的死，你忘了么”

明月震惊而无辜，无话可说，只好扑通跪下：“殿下——”

“叫我安乐。”宋如玥打断了她。

“安乐殿下……”

“嗯。”宋如玥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好了，别说了。”

她抗拒着一切与外界的交流，她和一切都好像隔了一层朦胧嘈杂的大雨。这场雨从宁禧三十年，那个不知名士兵刺中宋玠的时候就开始滴落，逐渐地声势浩大，直到大辰景和四年，林荣死于辰静双之手，终于彻底占据了她的五官五感。从此，世上再也没有颜色、没有声光五味。

明月只好闭紧了嘴，跪在一边。

宋如玥还是闭着眼睛，静静坐着。

其实这个姿势，她压到了自己腹部的一道伤口，疼得难以言说。但她吝啬极了，一丝挪动的力气都不肯花，硬撑着。最后还是明月发现她皱着眉，衣缝里又渗出一线细细的红，于是悉悉索索地上前，要为她处理那道伤。

宋如玥随手一推：“让我静静。”

谁料，推了满手的湿。

她意外地睁眼，只见明月紧咬着嘴唇，哭得脸都花了，还不肯发出半点声音。见她睁了眼，才响亮地吸了吸鼻涕，垂头拭泪。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宋如玥火气再大，心也软了：“你哭什么”

明月愈发泪眼朦胧，摇摇头。

宋如玥心里仍是烦躁的，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你若不说，就即刻下去。”

此时此刻，明月哪敢留她一个人在车上，只得哭着坦白：“我在想，倘或今日在车上的是钟灵姑娘，或者我也随着殿下南征北战，与殿下相依为命……殿下看着我，想着从前情分，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宋如玥闻言怔了怔，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是看着明月哭得梨花带雨，她脑袋呆呆的，疑惑了半晌，试探道：“那……以后，你也和天铁营他们一路”

明月哭得更凶，只知道摇头，话都说不出了。宋如玥实在无法，只好擦干净一只手，伸出去，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她的头发。

多好的头发啊，宋如玥静静地想，比缎子还要柔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明月，像是看着从前那个未经风霜的自己。她不由自主地问：“你想要什么呢”

明月摇头也摇得更凶，哭也哭得更凶，索性她也不顾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竭力喘息平息了半晌，哽咽道：“我想殿下好好的……”

宋如玥咧开嘴唇笑了笑：“我浑身上下，哪里不是好好的”

明月恼得狠狠抓住了她的手——那绵软无力的左手。她发了狠地哭、发了狠地问：“殿下浑身上下，哪里还是好的”

宋如玥属实是被她抓疼了，闷哼一声，脸色一白，半晌没答上话。

半晌，她才又笑了笑：“比起那些死了、烂在地里的人，我哪里不是好好的”

明月哽住，终于怒而暴起——宋如玥则笑了，只觉她果然有自己的风范——明月怒吼：“殿下只想着求死，难道就不想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