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528)
车外似乎静了一静。
宋如玥泰然失笑:“什么求死,那都是懦夫行径。”
明月垂着眼泪,冷冷道:“你这次去追玉玺,就是求死。陛下已经猜出了你的心思。”
宋如玥的脸色,也沉下去。她半晌没说话——但明月何其懂她,再次逼问:“殿下,你要求死,为何不——”
“哪来的什么‘你们’——从前的旧人,就只有你了。”
宋如玥忽然笑了笑。
她虽然是在笑,话尾却不自觉地压着一声怅然的叹息。转瞬她也错开目光,掀开了窗帘,带着鼻音道:“我还没来过几次穆国,倒要好好看——”
她正对上辰静双的眼睛。
那双眼睛,错愕又痛心,看得宋如玥一时都来不及想起什么,下意识道:“你……你听了多久”
“刚过来。”辰静双也笑笑,坐直了身子,脸色有点惨白,“方才明月喊了那一声,我怕你出什么事,这才凑过来。”
说罢,垂了眼,略一拱手:“叨扰殿下了。只是此地危险,还请殿下先随朕返回大辰。”
他也是拎得清的模样,疏离又客气地骑在马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如玥少见他这副模样,也不肯让自己心软,索性探出身来,残废的左手虚虚搭上窗框,右手去抓住他手里的缰绳:“我们谈谈。”
“此地危险,”辰静双机械地笑、机械地说,不容拒绝地把她按回到车里,“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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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安全的地方,是辰国境内,鲤关。到达鲤关,已经是十二天后了。每一个人都已经风尘仆仆,满面倦容。
宋如玥约是睡了十二天,可也是越睡越苍白。明月有时候会听见她在梦里急促地喘息,牙关紧锁咯咯作响,醒来后却一言不发,只是僵硬地,躺在原地。
明月为她擦去额上冷汗;有时候,也是辰皇帝亲自动手。他触碰宋如玥的时候小心极了,神态都是珍重哀伤的。可无论宋如玥醒着还是睡着,他们也都是沉默无言。
好像他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说话了。
“天铁营就等在鲤关。”这是辰静双对宋如玥说的第一句话,在进入鲤关的时候,“钟灵也在。与丁务相关人等已被连根拔起,鲤关安全。”
宋如玥已听明月说过了,不答言,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她如今总是一身死气沉沉,辰静双不大习惯,下意识皱了眉,问:“何事”
宋如玥就苍白地笑了,还是那一句话:“我们谈谈。”
辰静双略一犹豫,点头道:“好。”
“屏退所有人。”
辰静双拦住身后急得跳脚的卫兵:“好。”
于是,天鸿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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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辰静双的意思,不如直接去往城主府,安全,可控。却是宋如玥一句话打消了他心思:“天鸿酒楼,就是我摔碎玉玺的地方。”
她既然这样说了,他没法不依着她。
不同于多年前石江楼闲坐,陛下大驾光临,天鸿酒楼前后左右都被清空,禁军把守了扶摇巷。禁军首领倒还是个熟人——陶维。
宋如玥与陶维并无多少交情,只是旧交实在少,远远一点头。陶维在她背后恭敬还礼,一如当年,拜见满身征尘的辰世子妃。
众人都退去。桌上只余满桌菜、一豆灯,将宋如玥和辰静双的影子,分别投向两扇屏风,恍若妖魔的剪影。
宋如玥四肢俱折,是强撑着非要端坐。可她右手握拳放在桌上,身子稍稍倾斜,还要摆出漫不经心的模样:“陛下亲身犯险,不远千里来抓我,是为了什么呢”
这并不是一个温情的开头。
辰静双端坐,不动声色反问:“殿下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朕图谋”
“那就无人知道了。”宋如玥混不在意地笑笑,“燕鸣梧想困着本宫,穆衍想杀了本宫,本宫也想知道,本宫还有什么,值得几位陛下图谋”
她将一把匕首抛在桌上。
“若陛下真是念着旧情。还烦请陛下再帮个忙,就在这里,给本宫一个痛快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下不了这个手。”
“那你想做什么呢”
“想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宋如玥愣了半晌,只发出无声嗤笑。她笑着摇头的倒影落在屏风上,一时屏风上的花枝,仿佛被她影子搅得乱颤。
笑够了,她逼近辰静双,狰狞道:“本宫曾经,也想活着,也想好好活着。”
辰静双抬眸看她,倒影镇定得如同佛像:“如今为什么不想”
而宋如玥注意到,他抬眸向自己的目光,有深切的、不曾宣之于口的悲伤——一种足以深深刺痛她的东西。她猛地挺身:“本宫还能为了什么活下去!”
“为了你自己。”
“哈!”宋如玥尖锐地笑,“我自己,我自己……可是你来告诉我,我是谁!”
辰静双嘴唇翕动,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宋如玥俨然已经疯了,而他想说的是:我的皇后。
他最后说的是:“你是大豫的公主,天铁营的主人。”
宋如玥怔了怔,恍然大悟,平静了:“……原来,你是为了天铁营。”
她摇头一哂,甚至坐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在已经满了的杯子里。酒液芬芳流淌得到处都是,她捏起酒杯,平举在胸前。
然后手腕翻转,酒水四溅,暗处,屏风仿佛溅满了污泥和血迹。仿佛从沙场里拼杀出来的将士的裙甲裤裳。
“敬林荣。”
宋如玥似笑非笑地看着辰静双,向他亮明杯底,语调平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