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谣(175)
他疯疯癫癫笑了好半天。
诸余抬起眼,似是想说什么。
“你良心不会痛吗?”怀图自顾自道,“哦,差点忘了。你根本就没有良心。”
扶疏突然有些慌张:“我爹不是云游吗?”
诸余垂眸不语。
“小孩,别白费力气了。”怀图翘起二郎腿,“他不会告诉你的。”
扶疏道:“那你说。”
怀图好像很享受这一刻的欢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紧不慢问诸余:“主帅,当真要我说吗?”
诸余:“你一定要如此?”
“巧了,这话我当年也问过你。”怀图盯着他,“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诸余叹了口气,闭上眼。
扶疏等不住了,催促:“你们到底说不说?”
“你想知道什么。”怀图幽幽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尸身埋在何处?你信赖无比的天君又为何要骗你,说你爹还活着?”
“……”
扶疏被这一连串问句轰得缓不过神,本能冲怀图嚷嚷:“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才死了呢!”
沉冥握住他的手:“小疏,稳住心神。他的话不可信。”
“我是鬼王,自然说的是鬼话。”怀图耸耸肩,“而且我确实是死了。”
“我爹把我抚养长大,冠我山神之名,随后独自前去云游。”扶疏一字一顿,“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你休想挑拨离间。”
“你亲身经历?”怀图逼视着他,“还是说,这一切是天君告诉你的?”
扶疏被问住了。
自从他做了山神之后,关于帝君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是从诸余那里听来的——云游到何处,遇见哪些奇闻,关切儿子过得如何云云。他只当是二人关系好,时不时有消息往来,也从没多问过。
“……自然是亲身经历。”扶疏固执反驳,“我爹一直伴我长大,教我读书识字,武功身法,就和天底下所有父辈一样。直到我做了山神,他才离开。”
怀图观察他许久,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转头问诸余:“你还篡改他记忆了??”
沉冥立刻将掌心覆在扶疏头顶。须臾,他脸色沉了下来:“天君,解释一下。”
扶疏迟钝地啊了一声。
诸余偏过脸去:“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我以为你只是没告诉他,扶峦是怎么死的。”怀图怒极反笑,“没想到,你不光隐瞒了扶峦的死,还将这孩子幼年为人时的记忆,嫁接到如今的记忆上。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啊。”
“不对,不对不对。”扶疏有点乱,抬手捂住耳朵,“就算我记错了,其他人也不会记错。玉京那么多仙官,每个都知道千岳大帝……还有那些凡人!他们每日都会进贡香火,分明是相信千岳大帝存在的。难道他们的记忆也被改了?”
“那些香火,最后是不是都化为了你的仙力?”怀图懒洋洋抱臂,“你再想想,你和别的山主有什么不一样。”
扶疏在一片混乱中努力思索。
三桑圣境中的桑树精,曾把他的仙气认成了千岳大帝;除了崇吾山之外,他还可以感受并操控其他山脉,莫向秋和聂太清却不能;不论从何种角度看,他的仙力都比其他山神更为充沛、纯粹……
将这些琐碎串联起来,似乎触到了什么。
“猜到了?”怀图观察他的表情,“小孩,你不过是冠了个崇吾山主的名头罢了。山神算个屁,你就是千岳大帝。”
扶疏懵懵道:“那我算是升官了?”
他并未感到任何欣喜,一颗心重重坠了下来。
他是千岳大帝。
所以他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一切不过是诸余捏造的假象。
“为什么?”扶疏木讷地看向诸余,“为什么骗我?”
诸余挪开视线:“你先跟我回玉京。”
“你先跟我解释清楚。”
“这还用解释吗,”怀图轻嗤一声,“自然是因为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心生怨恨,会仇视他,会变得和我一样,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别在这阴阳怪气!”扶疏瞪怀图,“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倒是告诉我。”
怀图忽问:“你和天君下过棋吗?”
这话题转得有点突兀,扶疏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他最爱用的一招,就是弃车保帅。”怀图的声音阴沉下去,“当年洪荒大战,人妖对峙,他是人族的主帅,我和你爹是他的副将。那一战尤为惨烈,而他也正是靠赢了那一战,成为如今人人敬仰的天君。知道他怎么赢的?”
扶疏半晌没答。
“你猜对了。”怀图拨弄着酒壶的铜盖,漫不经心道,“他在最后关头毫不犹豫选择了牺牲副将,踩着我和你爹的尸体,登上了天君宝座。”
扶疏:“你胡说。”
“我为何要胡说?”怀图松开酒壶,仰头看着他,“小孩,我很心疼你。这多年被杀父仇人骗得团团转,滋味不好受吧?”
“胡说。”扶疏低声重复,“你现在才是在骗我。”
“我究竟有没有骗你,”怀图朝诸余偏了下头,“你问他便是。”
扶疏望向诸余:“你说话。”
诸余目色微动,没开口。
“只要你说不是。”扶疏在衣袖下捏紧拳头,“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诸余道:“我无话可说。”
他依旧负手站在原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没有丝毫愧疚。
“瞧瞧,这就是你们心中的天君。”怀图抚掌赞叹,“永远目中无人,永远高傲,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犯错。多么伟大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