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未期手中捧着一件新袄子，看苏心走出来，便殷切地道：“明堂，你看你，忘记拿衣服了。这是我给你新做的，正好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苏心一怔，还未回答，便被余未期披上了衣服，牵起手走了，远远地传来告别的声音。

戚少商脱下厚重的、落了雪的狐裘，抖了抖，道：“感觉好些了么？”

顾惜朝道：“已经无碍了。今日有何进展？”

“方应看给我送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来。是一些木制的唐门机弩，做工粗糙得很，像小孩子扮家家酒用的。他说让我带上，去唐门或许会有出其不意的作用。”

“他这个人真是难看透。”顾惜朝喃喃道，“别信他。”

戚少商在床边坐下，道：“我已经让杨总管去查证了。”他伸手一探顾惜朝脉象，的确平稳如原，便道：“既然你身子好了，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生辰那天——后天，腊月十一，请你卯时在后门口等我。”戚少商握着他的手，很真诚地道。

顾惜朝不领情。“等你作甚？卯时很早，又冷。”

“我自有安排。”

顾惜朝长叹一声。

“我真拿你没办法。”

戚少商一笑。

“你想吃什么，去吩咐锦屏便是。我还有事，等会走了。”

“你回来，就为了对我说这一件事？”

“是未期要来找明堂，我正好来看看你。”

“你爱麻烦自己，我也拦不住。”

顾惜朝笑。

隔日，飞雪如云，戚府大宴。

戚少商锦袍乌裘，来往迎送，谈笑风生，终于有了点“龙头”的排场；顾惜朝一身宽大却略显旧的白狐毛月衣，显得他很清高孤傲似的，一直没有露面，只在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似乎很勉强地出来迎客，落座也是在很远的客席。

息红泪坐在无情的对面，离戚少商最近的地方。她看了顾惜朝一眼，又看了戚少商一眼。两个人都没反应。

而这样感兴趣地打量二人之间距离的，并不止她一人。

酒过三巡，以戚少商、方应看和赫连春水为主的男人不免开始大谈特谈时局战况，息红泪听得心里烦躁，端着酒自去找女人多一些的地方——雷纯的身边。

雷纯笑道：“息大娘，结婚这么多年，还是受不了么？”

息红泪叹道：“男人就是这样的……我真羡慕妹妹你。”

雷纯道：“我倒是羡慕大娘能生养出赫连小姐那般的好女儿哩。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小孩子，就没法子啦。”

息红泪笑道：“江湖儿女，有闲心生孩子的倒是在少数呢。你看我们这一代，有骨血传下来的又有几人？”

雷纯哈哈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道：“还是方应看的算盘打得精。月儿虽是个姑娘家，自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了。……对了，月儿呢？”她看向对面的雷媚。

雷媚对外头一撇嘴，懒懒举杯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她一点也不亲我。”

方晓梦穿了崭新的红衣，被顾惜朝抱在怀中，伸手去接天上的飞雪，咯咯笑道：“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顾惜朝原来早就没有在席上喝酒了。他瘦削的身影背对着厅堂，和富贵花一般珠圆玉润、贵气逼人的方晓梦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一者如满地残雪，一者如枝头红梅。

“月儿也听说过谢道韫的故事？”

“我听小阿姨讲过。”

“你也要做那样的才女么？”

“不要不要！我要学赫连姐姐，我要学爹爹，学穆桂英、樊梨花，做名震一时的女将军！翻手云，覆手雨！”

方晓梦的声音稚气未脱，可是这番话说出来，也不由得让人肃然。而顾惜朝毕竟见多识广，并未惊讶，只是淡然一笑。

“那可好。”

“爹爹说，顾世伯在行军布兵的谋略颇有建树，想让我和你学学呢。我又听余哥哥和苏哥哥说，他们也是你的徒弟。我想做他们的小师妹！”

顾惜朝失笑，看着席上应酬的余未期和已经半醉了趴在桌上睡的苏心，道：“月儿不要信他们的胡言乱语。我不收徒，也不会继续研究我的谋略了。你若是想学，去问你戚世伯，借一本叫《七略》的书，再让他给你讲。”

方晓梦一怔，低头看着顾惜朝道：“那世伯不教书，也不研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小孩子，才骗我的？我不信！”

顾惜朝笑着又重复了一边，“就是不做什么。”

“大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顾惜朝想了想，道：“养活自己的钱还是要挣的。除此之外，我不做官，不打仗，什么也不做了。找个安静地方住下来，过一辈子。月儿，你觉得如何？”

方晓梦摇头道：“我觉得不好玩。”

顾惜朝低声道：“嗯，不好玩。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可能你也不会懂。月儿，你出生便是天潢贵胄的命，和我不一样。所以不必做我的徒弟。”

方晓梦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顾惜朝被她逗笑了。

“月儿出生就是侯爷的女儿，未来一定风光无限，我出生时什么都不是，嗯，现在也什么都不是。如何无种？那是造反的人说的话，若是让皇上听到，你爹得去赔罪了。”

方晓梦小嘴一瘪，道：“哼，好么，我以为你们江湖人说话都无拘无束的。没想到你比爹爹还要讲究。”

顾惜朝轻声道：“我不是江湖人。你戚世伯，还有未曾谋面的王小石叔叔，才是真正的江湖人……等王小石回京，你一定能很经常见到他。”